感动归感动,她还是无法释怀他的身份。虽说也为他急,但倔强地咬紧了唇,只抽了抽自己的手。
孤独兀不为所动,不松手,不睁眼,也不说话,仿佛一尊石雕,坐了这么久,连细小的动作都没有。
煜不弃觉得全身虚软得根本不似自己的,虽然只是简单地抽手,却已用光了所有的力气。强痛过后,留给她的是无尽的疲累,她的眼皮沉重极了,若不是强撑着,怕早已睡过去。
索性歪过头去,闭眼,不再看他。强烈的倦意迅速袭来,她的思绪一时散开,陷入沉睡当中。
再醒来时,已是第二天的白天。屋外,强烈的阳光穿透,照亮了一大片。她扭转头,孤独兀昨天坐过的位置已空空如也,剩下的,只有一张深色的椅子。
他昨天给自己输了多少血?现在还好吗?煜不弃忍不住想,心度又隐隐透出不安。
门,被推开,进来的,是负责打扫和管她起居的那名哑大妈。看到她睁开了眼,一张脸绽开得有如菊花盛放,喜滋滋地把碗放在桌上,然后指着那碗就是一阵比手划脚。
她十分喜欢和煜不弃聊天,每次都是用手指指划划地表达。煜不弃通过她,知道了不少基地的情况,也是通过她,才知道这里的重要机房的位置,而后偷偷地钻了进去找到了安保系统的总开关。
大妈先是比划着批评她,大概是觉得她去机房重地是大胆到爆的事情,简直无法想象。接着,她比划起了孤独兀来。
她加大了动作,做出一个针头狠狠地扎入臂间的动作,然而啊啊地叫着,一只手在臂上做着血流出来的样子,眉毛激动地飞舞。最后,站起来,做出一歪一歪的样子。
煜不弃凝神,抿唇不语,心情,却在慢慢复杂。大妈虽然只做出一些表象动作,她已经知道,孤独兀为了自己,做出了多大的牺牲。
冒着生命危险进去看她,已是难得,竟然还不怕传染而为她输血。
“他现在怎么样?”她问。
大妈摇了摇头,不知是不知道,还是说情况很不好。
那天,孤独兀至少输了1000CC的血液给她,在昏睡之前,她分明看到了输血管末端的计血器,上面的数字一点点跳跃,最终跃过了一千。
1000CC,是什么概念,她已能想象。失血百分之十就会有生命危险,这可相当于他身体血液量的六分之一!
他那是在拼了命救她啊。
煜不弃的手一颤,整颗心发痛般揪在了一起,内心,充满着矛盾。
大妈走后没多久,宇文婷就来了。她的脸色苍白无血,本就孱弱的身体,此刻显得更加虚弱不堪,比她这个在床上躺着的人似乎还要严重几份。
她眼底有着浓重的眼圈,说明昨夜没有休息好。看到煜不弃朝自己看过来,绽开了一抹柔柔的微笑,轻声道:“醒了?”
煜不弃不冷不热地点了点头,宇文婷看向桌上还剩下一半的稀饭,脸抽了抽,依然笑着道:“你昨天经受了那么大的伤害,只吃这么点可不行哟?”
煜不弃不语,对于‘兀’集团的人,她一直心存芥蒂,总是一副不想多理的样子。她,不想和他们扯上太多的关系。
宇文婷无奈地笑了笑,那笑软软的,透着几份高雅。略略沉默,片刻,她才试探着道:“其实,是你爸爸让我来看你的,他一直很担心你。”
提起孤独兀,煜不弃的脸发痛般猛抽了一下。她不想关心他,但他对她的所为,却又不能不牵动她的心,又忍不住要去关心他。
“他怎么样?”语气冷冷的,尽量不显露出对孤独兀的过分关心,她问道。宇文婷再次轻轻地笑了出来:“看得出来,你是关心他的。为何不自己去看看呢?你应该知道,他最想得到的,就是你的谅解。终究当年,那样把你丢下,他的心底,是存着歉疚的。”
煜不弃慢慢地拉直了腰身,脖子倔强地绷着,不回应她。宇文婷抿抿唇,目光在她身上落了一阵,再度出声:“我从来没有在‘兀’哥身上看到过人性的一面,除了昨天。他冷血无情,办事果断狠辣,毫不留情。面对手下,亲人,甚至两个儿子,都是这样。我还是第一次从他脸上看到焦急的表情,第一次见他抱着一个人表露出那么慈祥的一面。不弃,他对你的感情可能你自己感觉不到,可那真是绝无仅有了啊。他一个高高在上的‘兀’集团最高领导人,竟然会为了你失去理智,连命都不要,你还能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她不是没有感觉,而是不知道如何处理这种感觉。一边是感动加感激,一边又是恨意与反感,这矛盾的情感交杂在一起,她的头脑混乱极了。
在煜不弃的世界里,从来只有黑和白,是和非,恨和爱。然而,孤独兀的所为让她无法恨,又无法爱,根本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他。
或许,他们应该是陌生人,你不认识我,我不认识你,不需要发生交集,也不需要不安。
然而,自己体内有至少六分之一的血来之于他,她还能冷漠到底地将他当成陌生人吗?
“昨天若不是有人过来顶替,他一定会把身上的血全输给你的。我看得出来,他把你看得比他自己的命还重要。不弃,听说你是一个恩怨分明的女孩,也是一个不会被世俗轻易左右的人,那么,你摸着自己的心告诉我,兀哥做的这一切,你真的一点都不感动吗?你有没有想过,他很可能真的把血输给你,最后自己去死?”
煜不弃的面色越发苍白,胜过了雪白的墙壁!宇文婷的话给了她更深一层的震撼,让她看到了他舍命救自己的决心。
她可以冷漠地应对孤独兀,但她能忽视他对自己的关爱吗?用命去换得另一个人的命,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她亲身经历过,知道其中的艰难。除非爱到极致,没有人会这样做。
“他终究是你的父亲,你们的血缘亲情无法割舍。他做那么多,也无非是因为你们有这一层关系。不弃,虽然他什么也没有说,但我知道,他一定很想很想你能叫他一声爸爸。”
说完这些,宇文婷已站起来,拉开了门。她没有马上走出去,而是微回头道:“不弃,我不指望你在短时间内接受他,但,还是希望你能去看看他,哪怕只是个陌生人,为你而伤也应该表达一下感谢,不是吗?”
说完,她走了出去,只留下僵在床上的煜不弃。她无力地闭了闭眼,苍白的脸颊上,竟然滚下了两串晶莹的泪花。
父爱如山,她的父爱,何止如山!
然而,孤独兀迟早要和津煜凡相对,她将会夹在中间,成为最为难的一个。她不能背叛津煜凡,也不能亲手杀掉自己的父亲。她的存在,注定会伤害到两方面的人!
屋外,人影晃动,直升机来来去去,运来的是“兀”集团最为顶级的科研人员,他们对着天空比比划划,煜不弃知道,他们是在加强安保系统,阻止她的离去。
不能离去,无法留下,她,该怎么办?目光,缓缓垂下,落在了自己的臂膀上。袖子因为拉高,所以可以看到臂上的几道伤痕。在等待白暮云无望的日子里,她曾用刀无数次地刺割自己,以减轻内心的伤痛。
现在,用再多的痛,都无法改变自己是孤独兀的女儿、津煜凡的敌人的事实。她,活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意义?
终究跟津煜凡一起度过了十年,她心底的天平轻易地退了回去,再次落在了津煜凡一方。她突然觉得,自己拥有了孤独兀的血,连身体都脏起来。
看了看自己的臂,她慢慢走向桌面。那里,放着几个水果和一把水果刀。
她拾起水果刀,狠狠地划向了自己的腕……
鲜红的血滚滚涌出,她慢慢闭上了眼睛。孤独兀的血,她不能要!就算要死!
小脸,绽出了满意的微笑,却苍白如一朵已无生命的纸花,无端流露出来一种令人心碎的惊心动魄!
刀,咚当一声,跌落地面,她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门,猛然被人从外推开,修宇靖的脸庞出现,在看到地面上的刀和她腕上滚动的鲜血时,呼了一声,扑了过来。
她的头一片晕眩,她的脚一软,瘫了下去。修宇靖在最关键时刻接住了她的身体,将她紧紧搂在怀间……
“失血过多,加上身体没有恢复,一时半会,她还不会醒过来。”
“不管用什么样的方式,都不能让她出事!你要记住,她是我的女儿!”
“兀哥,回去吧,您已经守了两天了。”
“唉……”
“……”
耳边,一直不得清静,各种各样的声音滚动着,有怒的,惊的,叹的,无奈的……煜不弃觉得吵极了,她真想这些人离开,让她永远地睡下去。
好累,好累,累得她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连思考的心情都没有,只有一个想法,睡,沉睡下去!
她不去管守在床边的是谁,也不去管俗世间的是是非非,只是那么沉沉地睡着。她觉得自己仍然是山野中的一个小野人,自由自在,为所欲为,欢快无忧。
“她什么时候醒啊。”
“不会是死了吧。”
“死了的人是不会有气的。”
“可是,她的气息根本就探不到。”一根凉凉的手指探到了她的鼻端,煜不弃不舒服地拧紧了眉。她,讨厌津煜凡以外的人的碰触。
只是,那指并没有离开,开始在其它地方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