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禀告主人,我回来了。”芒固躬身走进了营帐。
“怎么就你一个人?”雨果赛蒙蹙眉问道。
“回禀主人,芒库在回程时不慎……不慎掉下,坠进一片斜伸的石锥上……”芒固躬身垂首,语带哭腔。
雨果赛蒙皱眉摆手:“芒固,行军作战,生死寻常,芒库是为了领地捐躯,你应该为他感到骄傲,敌情探察得怎么样啊?”
芒固心里轻轻一叹,从怀里掏出一卷羊皮纸呈递给了雨果赛蒙。
摊开一看后,雨果赛蒙的眉头便舒展开了,羊皮纸上的图形虽然有些潦草歪斜,有些笔画还粗细不匀,但都是按照胡利特斥候通用的符号标记的,一目了然。
哼,果然做了改动,如果还按之前的岂不得吃大亏。雨果赛蒙在心底忖罢,反手将羊皮纸递给身后的参谋:“恢复比例,绘制大图。”斥候探察时因为身涉险地,往往不会像画工那样慢条斯理的讲求细致,真要派上用场,自然得把布满符号的草图重新绘制,让它成为一份真正的地图才行。
“好了,你下去休息吧。”雨果赛蒙摆了摆手,对芒固说道。
“主人,我想恳求主人一件事。”芒固犹豫说道,之所以犹豫,是因为雨果赛蒙以前曾特意召集门下奴隶们下过禁令——任何人都不许提任何要求。
但是,他又不得不提这个。
“什么事?”雨果赛蒙蹙了蹙眉,在他的理念里,奴隶的恳求几乎等同于使唤主人,这向来是不被允许的,不过考虑到芒固刚才也算是立了个功,加上芒库为了探察敌情而送了命,心想先听听再说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芒库自小与我相依为命,现在死了,我恳请主人允许我为他收尸。”
沉吟片刻后,雨果赛蒙点了点头:“好吧,大军进攻的时候,你随军出发去替他收尸吧,但你该知道,我是不允许提要求的,今天你提了,显然违反了我的禁令,所以,原本想给你的奖赏就取消了。”
“谢主人不罚。”芒固将头躬得更低了一些。
“下去休息吧,不要哭丧着脸。”雨果赛蒙手一摆,挥退了芒固。
……
伍莱睁开双眼时,发现雪莱已经走了,但被褥里却还留着她的香气。
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茬子后,伍莱从凌乱的床上坐了起来,探身抓向了摆在床边案几上的袍子。
咦?伍莱一怔,眸中旋即浮满了震骇,那一瞬间,他的手竟然狠狠地抖了一下。
袍子上,放着一件小小的物事——雪莱惯常佩戴的那条金项链,细细的毫无奢华感,从它端正摆放的姿态来看,它不像是落下的,显然雪莱将它作为了定情信物。
一件定情信物自然不可能在伍莱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让他感到震撼的,是这条项链的挂坠——银白色的双翼狼头雕件,约有两节指肚大小,通体锃亮,狼头下方錾着四个字:猎人。
泪水从伍莱的眼眶里缓缓溢了出来……
一小会儿后,营地里的许多人都看见了伍莱飞奔的身影。
……
“敌军的防御已经做了变更,不过,变动并不是太大。”雨果赛蒙指着参谋刚绘制好的防御图,对一众将校说道,“敌军原来采用的纵横壕沟加栅栏、箭塔的防御模式依旧沿用,只是在局部做了一些改动,比如这儿、这儿……还有这儿……”
雨果赛蒙指点完图纸后,目光轻轻拂过左前方端坐着的烈火身上,接着说道:“从敌人的布防情况来看,他们并没有发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这对我们来说是个好消息,但更好的消息是,敌军目前的防守力量要少于之前,当然,我们也并不一定就能排除敌人又在玩埋伏、增援之类的把戏……”
“攻占敌军阵地是我们的目的,但是,打仗不能一味图快,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固然很爽,可归根结底,保证胜利才是最重要的。”
“刚才说了,敌人犯了个致命的错误,就在这儿和这儿……”雨果赛蒙的手指再次落在了图纸上,“大家看,这两处紧贴护墙的区域,根本没有被堵死,也就是说,我们可以沿着这两处,迅速摆脱敌人,进行迂回包抄,我的计划是,左翼牵制,右翼快速突进扑入森林,一方面可以做阻止敌军增援之用,另一方面,对敌军形成前后夹击之势……”
“……敌军一共有六个狼烟燃放点,这是我们首先要摧毁的目标,根据上一次失败的原因判断,敌军若是有埋伏,距离防区应该在八至十里左右,所以他们才能很快的赶到,摧毁狼烟燃放点,他们便接收不到求救讯号,这能给我们争取很多的时间……”
“敌军的水源都在防区外……”
“……稳打稳扎,步步为营,是这一次战斗必须严格执行的,任何冒进都有可能让胜利的天平向敌军倾斜……”
“左军刚刚遭遇重大损失,这一次,就负责右翼突破,去森林构织防线,堵截敌方援军,择机夹击敌军防守力量,我部主力负责左翼……”
“等等!”烈火皱了皱眉,雨果赛蒙的安排对左军来说显然是不公平的,明面上是照顾,而实际上却是赤果果的抢功,敌军若是没有增援或者增援不及倒还罢了,万一有,森林之中,那定然又会是一场大恶战。
见雨果赛蒙当即停下不说,烈火便慢悠悠的站了起来:“雨果将军,左军新败不假,可是也不至于不能担任主力吧。”
“烈火将军,你就别惦记这个主力位置了,别说你左军新近折损了这么多,便连我也拿不到这个攻击主力的位置呢。”雨果赛蒙嘴角浮起了一抹苦涩,“主力,由尼禄将军的中军担任。”
“尼禄?”不仅烈火皱眉,一众将校也纷纷面面相觑起来。
“是的,就是他。”雨果赛蒙叹了口气,“刚接到消息,中军的两万人后天傍晚前赶到,让他们充任进攻主力是图拉真将军的意思,据说,是因为中军研制出了一种利器。”
图拉真是胡利特第一军团的主帅,虽已年逾七旬,但仍矍铄勇武,在胡利特领地里的声望甚隆,是与里尼一样的军神存在。
既然是他的命令,烈火还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见烈火安静坐下,雨果赛蒙的手又指回了图上:“接着刚才的说,我部主力负责左翼……”
“老规矩,有配合,也有竞争,不能因为我们不是主力而心生气馁,永远都要记得,军人之间比的不是当主力的次数多寡,而是军功和缴获……”
……
雪莱的营帐在望时,伍莱总算是冷静了下来,放慢脚步后,他摊开了紧攥的拳头。
项链上的挂坠对于伍莱来说,再熟悉不过了,因为这原本就是他的东西——这个“他”不是指现在的自己,而是指上一段记忆中的他。
这挂坠其实是一枚荣誉勋章,它也是伍莱在上一段记忆中获得的最后一枚勋章。
遗憾的是,也正是因为这一次的征程,导致了他的职业梦破碎——在最后的极限环境实弹游击赛中,队友在突击途中踏中了一根肉眼难辨的高强度钓鱼线,而这跟钓鱼线的一端连接着一颗反步兵雷,在扑倒队友的瞬间,他的右腰、臀和右腿被十余块高速飞行的弹片击中,虽然最终这条腿保住了,但是他再也不能向巅峰发起冲锋了。
归国后,他获得了这枚特别的荣誉勋章,再然后,在它的陪伴下离开了……
现在,它回到了伍莱手里,但也给伍莱增添了许多疑问,迫切想得知答案的疑问。
见到伍莱快步走进来时,雪莱红着脸迎了上去。
“我想……”伍莱刚开口,嘴唇便被雪莱堵住了,她的吻少了几分在床上时的热辣,但也多了几分温情——就像新婚妻子那样。
尽管心里有点急,伍莱也无意阻止雪莱的举动,说实话他很享受雪莱的温存,她身上似乎有种能够将他融化的力量,仅仅融化,却又不会让他过分沉溺。
雪莱两颊绯红的移开嘴唇时,伍莱轻轻的举起了项链:“送给我了?”
“是的。”雪莱微微一笑,巴掌一伸,“如果你觉得心里过意不去,也送给我一件就是了。”
“好,我一定准备一份让你感到满意的。”伍莱顿了顿后,问道,“不过,我想知道这个‘挂坠’的来历,这对我很重要,非常重要。”
雪莱的眸子里掠过了一丝诧异:“噢,我的伍莱,你以前见过这个‘坠子’?”
“我说不好这个,或许,应该是在梦里吧,但我能够肯定,我对它很熟悉。”伍莱含糊的答道,总不能直接说这东西原来是我的吧。
“好吧,既然是这样,我就不妨告诉你。”雪莱轻轻的挽住了伍莱的胳膊,“来,我们去那边坐下说。”
伍莱点头。
“噢,不,伍莱,你的表情吓到我了,你大可不必这么严肃的。”雪莱看到伍莱正襟端坐的模样时,忍不住又笑了。
“好吧。”伍莱苦笑摇头罢,略略放松了一些。
“这得从我的家族说起,因为我从小就献身侍奉神祗的原因,一般很少有人知道我的姓氏,我来自奥勒留家族。”雪莱说道。
伍莱微微蹙眉,要知道亚述领地里姓奥勒留或许不少,但能自称奥勒留家族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亚述目前两大私领中之一的奥勒留盆地,与蒙多沃野相比,奥勒留家族实力或许不敌,但声望绝对齐名。
可是,这么一个显赫的家族,怎么会让雪莱一个女孩子投身神职呢?伍莱忍不住忖道。
不知是猜出了伍莱心中所想还是真的巧合,雪莱立即就给出了答案:“其实,我成为神殿一员是有原因的,这得从二十一年前说起,你应该知道,奥勒留盆地毗邻海洋,四季如春,可是二十一年前的那个夏季,我奥勒留家族嫡系居住的奥勒留山却忽然下了一场暴雪……”
“当时,奥勒留家族正在奥勒留山的大宅里庆祝我的出生,就在大家放声欢唱时,暴雪毫无征兆的出现了,据我的父亲说,在暴雪出现前,奥勒留山的上空还是晴朗得连一丝云彩都没有,甚至在暴雪倾泻的时候,阳光也依旧灿烂。”
“父亲说,那雪,就像是忽然从半空中倒下来的一样,不过片刻,奥勒留山就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就连奥勒留大宅也被掩埋了近半。”
天降大雪?难道是我经历的那场雪崩?伍莱的眉头不由自主的锁了起来,如果两者之间有联系,那么又该如何解释呢?难道这方世界跟上一段记忆的那个地点竟是有通道相连?
“雪很快就停了,除了有几间囤积干柴的木屋倒塌外,奥勒留家族没有任何人在那次暴雪中受伤,不过,当大家铲开院子里的积雪时,发现了一具遗体,他很年轻也很英俊,身上穿的服饰与我们见过的也绝不相同。”雪莱顿了顿后,“你手中的坠子,就是从他身上找到的,父亲觉得暴雪和他的出现是神的启示,特别是恰好赶在大家为我的出生庆贺的时刻,于是决定把我送去神庙侍奉阿蒙神,就这样,我成为了一名神职人员。”
“不过,这个坠子却是我六年前回家省亲时,悄悄的从家族库房里偷出来的,因为我觉得,那上面的红色符号一定有它特别的意义,伍莱,你不会因为它是一件遗物而感到嫌弃吧?家族里的长者们都说,他或许一名没能获得永生的神祗,是阿蒙神用暴雪将他送到了奥勒留山。”
伍莱轻轻的叹了口气,问道:“你的家族将他安葬了?”
“是的,家族将他送往了帛琉瓦山,与我的先祖们葬在了一处。”雪莱答道。
谢谢。伍莱在心里很诚挚的说道,他能够断定,那具尸体就是上一段记忆中的自己。
唉,我的世界观再次被碾压了。伍莱又忍不住这么想道。
“伍莱,看上去你很惊讶,是在怀疑它的真实性吗?”雪莱问道。
伍莱摇了摇头:“不,我完全相信你所说的,我只是好奇那具遗体的来历,当然,还有他的遗物。”
“我一定会带你去参观的,父亲说,那些东西很奇异,似乎有着特别的用途,比如有一个扁平的黑匣子,除了自己能发出声音外,还会出现一些漂亮的影像,不过这是我听父亲说的,我没见过,而且现在它也不能发声或者出现影像了,这似乎有些遗憾,我父亲说,它或许只是进入了沉寂,没准某天它会‘苏醒’。”
那是我的手机。伍莱在心里对雪莱说道。
正想再问点什么时,营帐外传来了萨雷斯的声音:“伍莱将军!敌军大营有异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