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莱前一段的记忆里,他的妈妈总喜欢说这么一句话,“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伍莱认同这句话,因为这话虽然俗,很接地气,但同“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是一个道理的。
盐沼镇的资料伍莱看得很仔细,所以他清楚,盐沼镇这锅汤就是被“老鼠屎们”搅合坏了。
盐沼镇繁荣过,至少在五十多年前,它还繁荣得让伦文顿城里的人都羡慕,那个时候,镇子防卫森严,流匪轻易不敢靠近,街道上也基本没有小蟊贼们生存的空间,各地客商往来频繁,将大车大车的货品运进盐沼镇,又从盐沼镇里运走大量的盐,客商们自然不会光来赚钱,他们还会在盐沼镇花钱,据称盐沼镇在最鼎盛的时期里,数千人的镇子有七十多家酒馆、旅店,还有数量逾两百的皮肉男女……
但现在这一切都变了,盐沼镇就像一个垂垂老矣的老妪,再也没了风情,剩下的只有回忆。
伍莱当然不希望自己呆在一个死气沉沉的镇子里,这不仅会耗掉他的时间,没准还会消磨他的斗志,在什么样的时代里,时间和斗志都会是无比珍贵的东西,他当然不想让它们无声无息的从指缝间溜走。
盐沼镇的积弊由来已久,古鲁建议伍莱说,先分析成因,然后对症下药。
这是个好建议,可伍莱却没有采纳,而是对古鲁说道:“与其花时间去追溯以往,还不如直接按照自己的想法来。”
古鲁当时愣了一下,而后,轻轻的点了点头,他不得不承认伍莱的办法比他的更好更省事。
图尔斯以为伍莱去盐场是想大动干戈的,没成想伍莱只是象征性的转了一圈,既不细看,也不靠近那些盐工、小管事,除了礼节性的赞誉之外,伍莱没有多说一句话,只要了两块盐砖,说是做个纪念,然后便急匆匆的走了。
这多少让图尔斯有些蒙圈,怔怔的看着伍莱的马车渐行渐远,他忍不住在心里嘀咕道:“这小混蛋不会又想耍什么花样吧?”
他这么想还真是想错了,伍莱今天压根就没打算细看,因为他清楚,在有图尔斯陪同的情况下是看不出什么好赖来的,再说了,今天他还有一件大事要办。
什么大事?净街行动!
光看这个名字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扫街、大扫除之类的,事实上也差不多,不过伍莱要扫的不是土坷垃烂菜帮子破布头这样的玩意儿,他要扫的,是小偷、无赖、操持皮肉生意的男女。
保民官亨利,便是伍莱手中的扫帚,只不过伍莱并不认为这柄扫帚能胜任,但不管怎么样,都得先让他把盐沼镇的大街小巷扫上一扫。
亨利确实在扫,不过却扫得很不认真,因为这盐沼镇上的蟊贼、无赖跟他多少都有些牵扯,没有这些牵扯,亨利在伦文顿城里的家眷们可别想过得像现在这么滋润。
亨利不想让伍莱断了自己的财源,但伍莱的第一个命令他又不得不执行,因为如果不做,自己定然会成为伍莱的第一个弓箭靶子,要知道惹得起伍莱的人里可不包括他亨利瓦伦。
所以,昨晚亨利一直忙乎到半夜才休息,抓了三个跟自己毫无干系的小偷,绑了两名年老色衰还兼职操持皮肉生意的寡妇,至于跟自己有瓜葛牵系的,亨利或着人或亲自出马,逐一通知到位:“新执政官上任,这几天怕是不消停,大家伙先消停消停吧。”
伍莱急匆匆的赶回官邸时,亨利已经率队等候多时了,那五个倒霉的男女被一根粗麻绳连成了一串,畏畏缩缩的靠墙边蹲着,街道两侧则聚集了大票看热闹的民众,指指点点议论纷纷,颇是热闹。
伍莱走下马车时,亨利一溜小快步跑到了他的面前:“执政官阁下,按照你的吩咐,保民军昨天一直巡逻到深夜,抓获小偷三名,私娼两名。”
伍莱顺着亨利手指的方向扫了一眼,心说一晚上就抓到五个,谁信呐?
心里虽是这么想,伍莱脸上却是浮出了笑容,目光里蕴着浓浓的赞许:“干得好,亨利保民官,你的办事效率没得说,我很满意。”
“能为执政官阁下效力,是我的荣幸。”亨利假惺惺的陪着笑,说道。
伍莱点了点头,目光四下里一扫,见着围观的民众颇多,便笑盈盈的站在了车夫座位上,手一挥:“盐沼镇的居民们!请安静!”
伍莱初来乍到,盐沼镇里倒也没几个知道他身份的,刚才见亨利对他恭恭敬敬的,却也有些诧异,这会儿见他登高挥臂,似是有话要说,便不约而同的闭上了嘴。
“大家好!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盐沼镇新任执政官伍莱格林多!”伍莱话音刚落,周围又响起了嗡嗡的议论声,也难怪,伍莱也太年轻了点,看上去,压根就是一名贵族少年,哪里会有人想到他竟然是新任执政官呢。
“安静!”亨利拔出了腰间的佩剑一扬,手底下的士兵当即开始大声咒骂、呵斥起围观的民众来,虽然粗鲁了点,效果还不错,三两下的现场便也再无一人吭声了。
看来保民军干别的不行,吓唬民众倒是一把好手。伍莱在心里忖罢,眉头一蹙,提高了声音:“各位!我伍莱格林多来到这盐沼镇,不是来享福挣钱的!我来这儿的目的!是要让大家过上好日子!是要恢复盐沼镇往日的繁荣!是要让盐沼镇成为伦文顿城邦范围内最美丽的地方!”
伍莱这一番慷慨激昂的大实话一说完,现场再度响起了窃窃私语声,但出现得最多的,是众人脸上的怀疑表情。
几十年来,盐沼镇的执政官换了一茬又一茬,镇子的光景却每况愈下,去年年初好不容易来了个办点实事的,三两下又被人喀嚓了,话再说回来,来盐沼镇当官不为享福挣钱?谁信呐?
一旁的古鲁见这现场有点僵,便是微微一笑,冲着亨利递了个眼色,自己则率先鼓起掌来。
亨利犹豫了一下,回剑入鞘,也跟着鼓起了巴掌,他手下这些士兵见状,自然也跟着照做起来,围观的人群旋即也传出了稀稀拉拉的掌声,好歹没让伍莱太尴尬。
“看来大家对我的话抱有怀疑!没关系!今天到场的,请记住我伍莱格林多今天这番话!当个见证!如果我一年之内没做到!大家可以来这执政官邸丢臭鸡蛋!”伍莱笑盈盈的说罢,手一举,“我!盐沼镇执政官伍莱格林多!宣布!从即日起,盐沼镇开展永久性的净街行动!”
净街行动?还永久性的?众人有点摸不着头脑,心说这是要扫街道吗?
“盐沼镇小偷、盗贼、无赖横行,他们盗窃、招摇撞骗、欺压良善!既扰乱了镇子的安宁,也败坏了镇子的名声!”伍莱大声说道,“还是给我这个执政官的脸上抹黑!所以!我来到盐沼镇做的第一件公事,是要把这些害群之马赶离街道!”
“净街行动!不能仅是保民军的事!因为我接到投诉说!保民军中,有人跟这些小偷、盗贼、无赖勾结!以替他们提供庇护换取利益!而且,他们还结伙鱼肉私娼!压榨她们!夺走她们那点微薄的收入!”伍莱的眉头越皱越紧,举起的右手已然攥拳,“所以,净街行动,我不打算用他们当主力!主力,应该是你们!应该是全镇的居民!”
亨利愕然,保民军的士兵愕然,因为他们都没想到,伍莱会当众来这么一出。
民众愕然,因为他们没想到,净街行动会是这样,而且这位新来的执政官居然还不要保民军参加,这么看来,这事没准还真能干好。
“伍莱大人……”亨利忍不住凑到了伍莱身旁,伍莱刚才的那番话分明是在当众指责他,这让他如何挂得住脸。
瞧见亨利脸色不愉,伍莱干脆板起了脸:“亨利,你没看见我正在忙嘛,有什么一会儿再说。”
说完后,伍莱将手一挥,古鲁快步登车,从车厢里拽出了四个皮袋子,扯开袋口。
围观的人们顿时骚动起来,这四个鼓鼓囊囊的皮袋子里,装的可都是银币。
就在大家纷纷猜测这些银币的用途时,伍莱笑盈盈的开口了:“净街行动需要大家出力,可也不能让大家白干,我宣布!从现在起,任何人,都有权捉拿小偷、盗贼、无赖之流扭送到这儿来,赏格不高,每扭送来一人,赏二十枚银币!但是切记一点,只允许使用轻微的暴力,不要给我弄死弄残,我这个执政官,喜欢用鞭刑来伺候这些不法之徒!”
“大人,你说的都是真的吗?”人群中有人大声问道。
“是真的!”伍莱高声回答,“我一共准备了一万枚银币等着你们来拿!我保证,你们擒拿扭送的过程中,如果有人干涉,我会将他等同于小偷无赖,一样施以鞭刑!”
“大人,那私娼算吗?”又有人问道。
“私娼我另有处置办法,不算!”伍莱答道。
“大人,鞭刑是什么意思?”有人问道。
“顾名思义,就是用鞭子抽!狠狠地抽!第一次被扭送的,抽二十鞭,二十鞭抽完后,囚禁十天,若是改过,那就算了,如果还被扭送,每次加罚十鞭!”伍莱答道。
“大人,我还有个问题……”人群中有人高高的扬起了手……
众人说什么,伍莱做什么,亨利都没有去留意,此刻的他除了发愣外,心底忽然生出了浓浓的惧意,伍莱玩得出这么一手,说不定还会审讯那些小偷无赖,万一这些家伙把自己供出来了,伍莱会不会顺势把自己……
“亨利!亨利!”伍莱一连喊了两声,亨利这才回过神来。
“伍莱大人。”亨利忽然觉得,此刻的伍莱面容很有些阴森森的,让他感到畏惧,尽管实际上伍莱正在一脸的笑容。
“去,把那三个小偷拉到前面来,当众施以鞭刑。”伍莱吩咐道。
“是。”亨利只有乖乖听从的份。
三名小偷很快便被几名保民军士兵按倒在地,不管如何挣扎哀求都没有,很快,这三个倒霉蛋便被撸掉了裤子。
“二十鞭!用力打!”伍莱手一挥,三名士兵旋即扬起了手里的鞭子……
“啪!”第一声脆响传出时,一声凄厉的、惨绝人寰的呼痛声旋即传遍了四周……
不一会儿后,三名小偷的屁股上都血淋淋的模糊了一大片,连站立都难能,伍莱手一摆,劳伦领着几名杂役上前将三名小偷拽进了官邸里,官邸前院有一个专门用来关押囚犯的地下室,那可是小偷们的“好去处”。
“亨利!”伍莱从怀里摸出一枚金币丢给了亨利,“三名小偷,恰好一枚金币,给兄弟们买点酒食吧。”
“谢谢伍莱大人。”亨利笑得颇有些艰难。
“大家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抓呀!”伍莱笑盈盈的一挥手,对还在看热闹的人们说道。
是啊,还站在这儿干什么?去晚了可就是别人口袋里的钱了。众人当即一哄而散,各自朝着心目中的方向奔去了,一边奔一边拉帮结伙,擒拿扭送可绝对是个力气活。
“伍莱大人,伍莱大人,我,我们能去吗?”一位保民军士兵眼热得不行,忍不住试探着问道。
“保民军士兵当然不能。”伍莱哈哈一笑,“不过,你可以解下甲胄,放下武器,以平民的身份参加。”
“谢谢大人。”这名士兵顿时喜上眉梢……
“大人,我也去!”又有士兵举手说道。
“去吧去吧。”伍莱点了点头。
不过一小会儿,亨利手底下的士兵便“溜号”了三十多号,最让亨利气恼和尴尬的是,这三十多号人竟然没有一个人跟他说点什么,比如请个假什么的。
待这群士兵一窝蜂的离开后,伍莱斜了亨利一眼,说道:“看来保民军的待遇不怎么样啊。”
亨利一怔,脸颊热了热,心底却是重重一叹。
此刻,在距离执政官邸不远的街巷里,吵嚷声骤然炸起。
“抓住他们!”有人在大声呼喝……
嘈杂声传入亨利的耳朵时,他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
乱套了,全乱套了。亨利在心里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