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鲁一点都没有夸大事实,当伍莱赶到贝克坐镇的那段护渠工地时,现场只剩下贝克和几个还没结算好工钱的镇民了。
连贝克这儿都是这般模样,其它的地段,可想而知。
“贝克,塞恩他人呢?”伍莱急匆匆的问道。
“伍莱大人,他们往那边去了。”贝克连忙指向了右侧,指完后忽然一愣,心说伍莱这一脸怒气冲冲的,不会跟塞恩和亨利发生什么冲突吧?
略微思忖后,贝克觉得这个可能性太大了,有热闹不看可不是贝克的作风,所以他旋即着人封存了钱箱签盒,自己则一溜小跑的追伍莱和古鲁去了。
亨利跟哈勃差着一天回到盐沼镇自然是约好的,而且,约好的事情还不止这一点。
塞恩是霍奇的死忠心腹,若不然,也不会在五年内便从一名普通的军纪官助理一路顺风顺水的当到了第一军团伦文顿城驻军南区副将,要知道,伦文顿的南区可是伦文顿最繁华的所在,商贩云集,油水也最丰厚,霍奇将塞恩安排在南区,对他的关照也可见一斑。
塞恩对霍奇自然感恩戴德,不仅平日的宴请、孝敬高于其他区级副将,便连一些本不该他来操心的事也争着做了,比如给霍奇物色女子,又比如在霍奇的宅子翻新时亲自监工。
不过今天他率队来到盐沼镇,却是出于霍奇的吩咐,刨除亨利从中作梗的成分,这也差不多就是亚述领地的惯例——官员履新时若是不懂得向上级“孝敬”,很容易被上头丢一双小鞋下来穿的。
但这事放在伍莱是个例外,因为他的特殊来头,无论他“孝敬”与否,他都会有小鞋穿的。
临行前,霍奇并没有给塞恩具体的指示,也就是说,怎样给伍莱穿小鞋、给伍莱穿什么样的小鞋,全由塞恩自己定,因为霍奇相信自己的这个手下不会让他失望的。当然,这也是为了留一点转圜的余地,万一塞恩弄砸了或者过分了,伍莱和他背后的人也找不到自己头上。
塞恩是个很会来事的人,也是个很会搞事情的人,这不刚一靠近镇子,他便找到了切入点——护墙被推,绕着镇子挖沟,怎么看都是在破坏伦文顿城“牢固的防御体系及理念”。
然后,塞恩就行动了,驱赶施工的镇民,没收工具,扣押用于运输的牛、马、车辆。亨利见他做得这般起劲,哪里有不打蛇随棍上的道理,连忙让车夫去把自己的心腹叫了过来,三言两语一吩咐,甭管是威逼还是利诱,反正那支入不得伍莱发言的盐沼镇保民军也急匆匆的集了合然后奔去当了塞恩的临时走狗。
伍莱追上塞恩时,这位趾高气扬的副将正在强迫一群镇民往护渠里填土——他刚刚发现自己犯了个错误,就是不该把人赶走,而是应该像现在这样,把内岸的土填回护渠里去。
你挖,我就偏要填,我就不信你敢挖回去。塞恩刚这么想罢转身,便看见了伍莱。
让他觉得有些诧异的是,伍莱居然在微笑。
“他不是应该生气吗?怎么还会笑得出来?”塞恩有些纳闷。
“欢迎塞恩副将莅临盐沼镇。”伍莱在塞恩面前数步外停下了脚步,“伦文顿距离盐沼镇数百里之遥,塞恩副将这一路车马劳顿的,好歹该先喝一顿接风酒,让我伍莱格林多尽一尽地主之谊,用不着这么着急忙慌的吧?”
“是呀,塞恩副将,伍莱执政官已经安排镇子里的酒馆,为你以及你手下的这些士兵准备了丰富的酒食,如果塞恩副将没有别的什么要紧事,我们现在就一起去喝几杯吧?”古鲁笑盈盈的帮腔道。
塞恩眉头一皱,心说你俩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居然还跟我来这套,哼,不管用。
忖罢,塞恩大手一摆,说道:“伍莱格林多执政官,我是个军职,所以繁文缛节就免了吧,我来问你,为什么要把好好的护墙拆了?!”
伍莱眸子里掠过了一丝不愉,心说你问就问,忽然提高声音玩什么呵斥腔呀。
站在塞恩身后的亨利虽然面无表情一副与己无关的模样,可心里却是暗自欢喜,心说你伍莱格林多不是横嘛,这会儿怎么也陪笑脸了?
正这么想着,亨利的一名亲信悄悄的把嘴巴凑到了他的耳边:“亨利副将……”
“塞恩副将,关于拆护墙这样的事情,我们还是换个地方谈吧。”伍莱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从来都是挖坑难填坑易,这才没几句话的时间,塞恩身后数十步长短的护渠内岸便已经毁得差不多了,一想到多少人的心血就这么被糟蹋了,伍莱如何还能笑得出来。
“谈?有什么好谈的?!”塞恩冷冷的睨了伍莱一眼,说道,“自打有了盐沼镇,这护墙就存在着,不知道有多少代、多少人得到过它的庇护,伍莱格林多,你才来盐沼镇没几天,就把这盐沼镇的防御线拆了,你是何居心?难道,你跟流匪团是一伙的吗?!”
此话一出,周围顿时私语声四起,塞恩这话很是难听,但塞恩的出发点可不是想玩栽赃诬陷扣帽子,而是存心给伍莱一个下马威,让他下不来台。
古鲁眉头一蹙,忍不住越过伍莱往前迈了一步,正想开口反驳时,伍莱忽然伸手将他挡住了。
“我知道你听不得这些,我也一样。”伍莱轻声说罢,丢给了古鲁一个微笑,随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脚步一迈,将自己与塞恩的距离拉近到了两步。
“塞恩。”伍莱看向塞恩的目光霎时变得冰冷,而后,一字一顿的说道,“有种,把你最后那句话再说一次!”
与伍莱目光对撞的瞬间,塞恩不由自主的生出了一丝惧意,这感觉让他诧异、惊疑,因为他忽然觉得,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尊杀神,杀气腾腾中,缭绕着尸山血海的呼啸……
一瞬间,塞恩怔住了——我这是怎么了?我为什么会对他产生惧意?我可是堂堂南区副将,论级别,比伍莱格林多的镇级执政官还要高上一级,而且我今天还带来了一百二十个手下,我不能在他们面前丢脸,我不能被这伍莱格林多的气势吓倒,神呐,我在想些什么呀?
塞恩回过了神,然后,他发现周围忽然变得安静起来,安静到他能把自己的心跳声听得清清楚楚,塞恩不用回头都能知道,现在,大家都把目光聚集在了自己身上,屏息静气,等着……
这些吃里扒外的家伙,塞恩心头的火气顿时升腾,旋即,怒不可遏的伸手往伍莱一指:“再说一次又怎么样?!你拆了盐沼镇的护墙,等于是敞开了整座镇子的大门,一旦流匪长驱直入,那后果,还要来我提醒你吗?”
伍莱眉头轻轻一蹙,提高了声音:“塞恩,我刚才是在说,如果你有种,就把那句诋毁我的话再说一次。”
话音刚落,古鲁的嘴角不由自主的抽了抽,他差点没有笑出来,伍莱刚才的这句话显然是给塞恩挖了个坑——如果塞恩重新说一遍,那就等于是在承认自己诋毁了伍莱,如果不说,诋毁的帽子不需戴,胆小鬼窝囊废的名头怕是立马便会不胫而走,没准三五天以后就能传到伦文顿城里去。
“好!你想听!我说给你听!”塞恩眯了眯眼睛,说道,“伍莱格林多,‘你跟流匪是一伙的吗?’。”
伍莱笑了,一边笑,一边跨步提膝——
塞恩只觉得眼前一花,裆部便传来了一阵剧痛,那种专属于男人的痛彻心脾,下意识的弯腰、捂裆时,后脑勺忽然传来一股大力将自己往下一按,刚迸出泪水的双眼再次一花,额头上便似撞中了一块巨木,“咚”的一声闷响过后,塞恩的身体一摇一晃,轰然倒地。
塞恩被伍莱眨眼睛打晕在地,跟着他来的那些士兵顿时吵嚷起来,能被塞恩挑中来这盐沼镇走一遭的,基本上都是塞恩的亲信,数百里跑过来有吃有喝有玩有拿,塞恩当然得照顾自己人了。
塞恩带来的士兵骂骂咧咧的涌向了伍莱,好些人甚至拔出了配剑,盐沼镇的保民军倒也没敢往上凑,三三两两的不进反退,一个个都存了退避三舍免遭池鱼之殃的心思。
亨利也在后退,他现在看向伍莱的眼神里满是惧意,不是因为伍莱干净利落的干翻了塞恩,而是他最信任的那名心腹刚刚向他汇报了伍莱率人击毙数十名流匪的事。
“当真?”亨利心里满是惊疑。
亲信连忙点头,问道:“离镇不足十里的马道边就挂着那些尸体呀,你没看见吗?”
亨利摇头,昨晚歇脚时,他跟塞恩两个放纵了一夜,一路呼呼大睡过来的,马车在镇子入口停下时两人才被手下人叫醒,哪里看见过什么尸体。
“亨利副将,伍莱大人可是个狠角色呀……”亲信的话刚说了一半,那边塞恩已经“咚”的一声倒地了……
“你竟然敢打塞恩将军?!兄弟们,把这家伙围起来!”为首的几名士兵一边叫嚷一边煽动着,他们都是平民身份,胆子还没大到围殴一名贵族官员,不过态度总是要有的。
“伍莱!”古鲁皱眉,虽然心知这些士兵不敢轻举妄动,但古鲁还是有些担心,万一哪个愣头青脑袋进水了,这百来号人一窝蜂的包夹上来,说不定就会闹出什么差池来的。
“住手!”喊出这一嗓子的,是刚刚赶到的贝克,不过他一边喊着,却也一边在后退,因为这阵仗也太吓人了点。
瞧见这些士兵咋咋呼呼的包抄了过来,伍莱一声怒哼,伸手入怀,再退出时,手里便已多出了那块虎齿铭牌。
“虎齿铭牌在此!我看谁敢乱动?!”伍莱高高的举起了铭牌,在阳光的照射下,铭牌上的虎齿正闪耀着狰狞。
“虎齿铭牌!”
“真的是虎齿铭牌!”
士兵们又七嘴八舌的叫嚷了起来,靠前的当即后退,靠后既没有听清也没有看清仍旧继续往前拥,一时间你撞我我撞你竟然撞成了一团糟,其间又有刀剑挨得太近相互误伤的,虽然只是切开点皮没流几滴血,却也无疑加剧了混乱。
瞧见这些士兵骂骂咧咧你推我我撞你的乱成了一锅粥,竟然连倒在地上的塞恩都没人去扶,伍莱眉头一皱,顿时有了主意。
“保民军!保民军在哪儿!”伍莱大声喊道。
古鲁一怔,虽然想不明白伍莱为什么会突然喊保民军,但也旋即跟着照做,恨不得自己的声音再大一点才好。
两人一连喊了五、六声,亨利这才挤进了人圈:“伍莱大人,我们在外围,挤不进来。”
“那你就挤出去下命令!”伍莱扬手一招,喊道,“把这些哗变的士兵全部围起来!把他们的武器都给我下了!”
哗变?!让保民军围住军团正规军而且还要下别人的武器?!亨利愣住了。
“你怕?”伍莱一皱眉,看向亨利的眼神里蕴慢了不屑。
亨利又是一怔,心说你这么问我怎么好答?说实话定然被你笑话,说假话吧你又肯定会说——那你还不赶快去办?
正犹豫着,亨利的眼前便掠起了一片白影,一声清脆的“啪”紧随白影之后,再然后,亨利的左脸颊便通红一片,火辣辣的疼了起来。
亨利下意识的伸手一摸,神呐,貌似还肿起了几条手指印呢。
亨利顿时火冒三丈,心说好你个伍莱格林多,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我的耳光,你这是把我当奴隶对待吗?
“伍……”亨利眼睛一瞪,心说今天就算是拼了这条命也得跟你好好理论理论,却不料嘴巴刚蹦出一个字,便发现伍莱的眼睛居然瞪得比他还大。
“你还在等什么?塞恩副将现在正在被哗变的士兵踩踏!你是想让他死在你的管辖范围内吗?!”伍莱怒声说罢,扬手又给了亨利一个耳光,“还不快去!”
亨利彻底蒙圈了,好在跟着他一起挤进人圈里的亲信还算清醒,连忙一把将他拽开,又推着他挤出了人圈。
“亨利将军,先照办再说。”亲信扫了一眼亨利脸上的手指印,沉声说道。
三两下揍晕塞恩不算,还给了亨利两个耳光,古鲁怎么看都觉得伍莱是在泄愤,不过这会儿士兵们已经开始退却,人圈外保民军的吆喝声也逐渐盖住了军团士兵的吵嚷,他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伍莱,我觉得你今天有点莽撞了。”
古鲁的话里丝毫没有责怪的意思,他只是想让伍莱知道自己的想法罢了,实际上,他也觉得塞恩和亨利该揍。
“莽撞?好吧,你差不多是对的。”伍莱耸了耸肩,手一摊,满脸的毫不在乎,“但这也是他们逼我的,我其实特别不喜欢使用暴力,因为我觉得,任何事都是可以通过沟通来解决的,暴力太没有必要了。”
听罢,古鲁无奈的捂住了额头,实在是无法直视伍莱的无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