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伦的信很长,字迹娟秀中隐约着霸气,辞藻平和,颇有些促膝谈心的意思——
“伍莱,一别多年,如今陈兵相向,回首往事,不由让朕感慨万端……”
“你曾说过,大凡天下事,当局者迷,旁观者审,朕建国以降,连战连胜,并非全凭武力,如你虚心平气以察之,不难立睹基摩、胡利特、亚述致败之由,均墨守常经不谙通变之所致……”
“……你勇冠三军,才为超凡,若能效力天眷,立功立事,封王称孤,硃轮华毂,拥旄万里,又何须如今日这般?”
“若你能归附天眷,朕不仅保你荣华盖世,还依你当年所想,取缔奴隶,发展民生,让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富民安邦……”
“若你一意孤行,沉迷猖獗,执意置苍生涂炭,朕亦无话,言尽于此,静待回音。”
落款是天眷帝国始皇帝海伦佩特拉。
看完信后,伍莱轻轻一叹,将信重新折好放回了信封里。
“大神官,这信上……”萨雷斯见伍莱脸色似不太好,便连忙问道。
“劝降我的。”伍莱苦笑摇头,心说也忒看错了我,我是那种会降的人吗?
“这天眷皇帝倒还真敢想,还别说,她真的很不错,短短几年,就把天眷人想了数十代的事办得差不多了。”萨雷斯微笑说道。
“是的,她是很不错,除了本身的原因外,天眷领地沿袭的体制也成就了她,我给你们上过课的,政教合一对上三权分立,凝聚力方面大有优势。”伍莱微微一笑,“不过,她推进得太快,也太顺利,这样显然不好。”
萨雷斯点了点头。
伍莱没有给海伦回信,经历了这么多事,他怎么可能还去相信什么、牵系什么,在他看来,取缔奴隶、发展民生、推动文明进步这些事与其假托人手,还不如自己来办。
现在的海伦对于伍莱来说,只是一位侵略者的首领、独裁者,是破坏秩序与和平的敌人,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所以,他让萨雷斯给天眷的信使丢了句话:“战吧,别废话。”
翌日,天眷军再度动了,二十余万人急行小半天,一直到抵达南北峰正前十二里外才又停了下来扎营,不过并不像昨晚那样扎堆趴窝,而是按照海伦的新布置,相互拉开距离,位置有前有后,最近的距离南北峰已经不到九里。
海伦给天眷选定的这片扎营地是周围数十里内地势最平坦开阔的区域,水源充足,无险可守,敢于在这样的区域里,是因为海伦料定了伍莱必然只守不攻——他缺兵,若非如此,之前的那些天眷败军还能等到大军前来?
但海伦依然很慎重,于是被分为了左右一、二的四个军团以及她所在的中军都在扎营的同时,开始了营四周的栅栏、壕沟工事的修建,各种岗哨、箭塔依次搭起……
将这些情况汇报给伍莱后,萨雷斯问道:“大神官,敌军这是打算跟我们长期作战吗?”
“不。”伍莱摆了摆手,“敌军出动的兵马数量如此巨大,消耗绝对是他们最大的负担,亚述领地民生凋敝,无法就地补给,从胡利特、基摩运送过来,补给线又拖得太长,所以,他们不可能长期作战,否则,也用不着来这么多人了。”
“大神官的意思是,他们想速战速决?那么他们为什么还要修筑这么多的工事?”萨雷斯又问道。
“防范,同时也是一个姿态,想藉此打压我军的士气。”伍莱微微一笑,“可是他们想错了,我军的将士,可从来都不怕吓。”
点点头后,萨雷斯犹豫了一下,说道:“我还是想请大神官阁下你移驾矛里塔尼亚,关隘这儿的兵力,怕是不足以抵御敌人的第一波冲锋,我担心……”
“别担心,关隘,可不是我们用于作战的地方。”伍莱拍了拍萨雷斯的肩膀,“萨雷斯,与普扥相比,你有些过于谨慎了,如果你俩能中和一下,堪称完美。”
萨雷斯一怔,旋即笑了起来,是啊,普扥的胆子向来比谁都大,花样也比谁都多。
“走,敌人至少还有两日才会进攻,我们去炮台转转,给那些小子们鼓鼓劲。”伍莱哈哈一笑,挥袖出门……
……
盐沼城学校的某间教室里,普雅正在上课,不过听课的百来人却不是学生,而是那些到盐沼城“避难”的伦文顿城公民们。
今天已经是第五堂课了,昨天的那堂是在室外上的——参观由第一、二团押运进城的战利品车队,当然还包括那些垂头丧气的天眷军俘虏……
这一次的参观给这些避难公民的震撼是巨大的,自天眷帝国用兵以来,基摩、胡利特以及亚述大部区域陆续沦陷,这让他们以为天眷军是不可战胜的,特别是在听到了天眷军投火车的传闻之后。
但盐沼城用事实告诉了他们,天眷军不仅可以战胜,还可以让他们败得很惨……
普雅用昨天的参观作为今天这一课的开场白:“各位昨天也看到了,一次伏击,我们便灭掉了天眷军万余兵力,其余的全数俘虏,装满战利品的牛马车排出了十余里远,我想问问大家,为什么我们能取得这样的胜利?谁来回答?”
“那是因为大神官的军队英勇!”有人起身答道。
“我听说,是因为大神官麾下握有远超天眷军的利器!”又有人答道。
有位公民犹豫了一下,起身说道:“我想,能够取得如此巨大的胜利,与圣伍莱大神官的运筹帷幄,众将士的英勇无畏都分不开。”
“天眷军不熟悉地形,加上我军奋勇……”
每一个答案,普雅都点头予以了肯定,一小会儿后,见再无新的答案出现,便笑着将手一摆示意大家安静,接着说道:“大家说的都有道理,还记得我们的第一堂是什么内容吗?”
“参观政务府。”众人答道。
“那么请问,在政务府里工作的人,除了职务级别之外,还有高低之分吗?”普雅又问道。
“没有。”
“我今天还要告诉大家,不仅政务府,整个盐沼城、格林多岛,人与人都是平等的,没有奴隶,也没有公民贵族,所有的人,都享有同样的权利和义务,因为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够凝聚所有人的力量,建设家园,抵御外辱……”
“……取缔奴隶,取消公民贵族,并不意味着夺去公民贵族的财产,你们可以继续保有你们所拥有的财富、住宅,可以继续用你们的智慧、能力赚取更多的财富……”
普雅滔滔不绝的说着,一众公民也都聚精会神的听着、想着……
……
隗火完成了对邓肯军、伦文顿军的改编,在把那些不再适宜行伍的老、弱、病做了退伍安置后,兵力还剩有六万一千余人。
这些人很快便被打散重编成了二十个团,分属四个师,除了战力最弱的第五师作为维护地方安宁的机动兵力由古鲁统辖外,其余的三个师全部由隗火指挥,与此同时,古鲁从格林多岛带来的两个炮兵营和四十门小口径火炮也一并纳入了隗火指挥。
而奥多等人的三个大团也成为了一个师——伦文顿第一师,与隗火、古鲁辖制的四个师合称为“伦文顿集团军”,各司其职,却也相互协作。
改编完成后的次日,隗火便领军出发了,不是出征作战,而是在越过普拉达镇十七里外的区域停了下来,而后,破坏马道,修筑烽火台、城墙关卡。这一带依山傍水,地形复杂,略加改造后,效用绝对可与伦文顿城外二十里处的关隘媲美。
而与此同时,夜刃舞还在焦急的等待着南营军的回音……
古鲁和德冷也没闲着,此时的伦文顿城里公民家族十室九空,留下来的也多是些财力与号召力同样式微的小贵族,对古鲁的大刀阔斧改革根本就形成不了哪怕一点干扰。
古鲁要做的,就是伍莱已经在矛里塔尼亚做到的事——取缔奴隶,消除公民阶级,建立民选政务府,开展土地改革……
与伍莱相比,伦文顿的土地改革更为棘手,因为矛里塔尼亚算是修曼家族的私领,修曼家族在那儿有着无与伦比的号召力,只要修曼家族点头,其余人也就都照做了。
但伦文顿却不是这样,虽然邓肯家族在伦文顿也有着绝对的话语权,但是伦文顿的公民数量多分属的家族也多,占有土地的数量汇拢起来是邓肯家族的数倍以上,在土地这个问题上,便连邓肯家族也无法保证他们会言听计从。
但土地改革这件事又必须得办,不仅要办好,还要办快。
伍莱曾经对古鲁说过,虽然现今的土地改革目标只是一般耕地,但这是一种会引起争议的社会安排或改造,最终目的不仅是为了让耕者有其田,还要让政务府能够管理土地的占有和使用。
“无论在任何时期,民众对与土地有关的不满,一直是挑起混乱、动荡的最常见因素。公民拥有大量土地,也拥有着大量的特权,他们侵吞了部分甚至大部分的农田产出,这就是阶级间不平等的重要表现之一,所以到时候,我们要先想办法、下力气去改变这个。”伍莱曾这么对古鲁、普雅等人说道过。
对于如何开展土地改革,伍莱也犯难过,亚述领地也好,别处领地也罢,公民贵族阶级占有大量土地并从中获利那可是延续了不知道多少代人的事了,观念早已根深蒂固,若是强行没收然后进行再分配,难说不会引起大范围的不满……
可是,不迈出这一步,又如何能将亚述甚至整个大陆推动向前呢?
好在办法总是有的,但步子还得一步一步的走,譬如将这些公民贵族先“诓”到盐沼城和格林多岛,然后给他们上课,让他们自愿、有偿的上缴土地……
但这也不代表伍莱就一味的温和,在出征前,他对即将主导这些工作的普雅和古鲁说过,对于顽固不化以及试图破坏的那一小撮人,一定要出重拳下狠手……
……
入夜后不久,伍莱又一次领着萨雷斯和贝利来到了北峰炮台。
遥遥一指地平线上的隐约红光出的敌营所在后,伍莱笑着说道:“明天估计敌人就开战了,虽然不知道会打多久,但我想,等我们胜了这一次的大战,就凭这一次胜利,就足够你俩吹嘘一辈子了。”
萨雷斯和贝利相顾而笑。
“不过我想普扥绝对会比你俩加起来都吹嘘得多,瞧着吧,他就是那样的人,能打仗,也能吹嘘。”伍莱又补充说道。
“领主说的很对,可是我还是有些担心,敌军的兵力十倍于我,若是一股脑的一涌而上,南北峰和关隘的火炮怕也难以拦住。”贝利这倒不是说丧气话,而是说的实情,若是敌人不管不顾的一窝蜂往前冲,不惜用尸体搭建攀登关隘的台阶的话,关隘能否安然无恙还真是两说。
伍莱微微一笑:“担心是对的,我跟你们说过,要乐观,也要谨慎,不过我猜敌军是没办法一涌而上的,更何况,一涌而上对于我们来说,也不见得是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