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莱一连佯攻了五天后,哈特拉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因为从第二天开始,亚述军的佯攻从集体冲锋改成了轮流上阵,时间也变得飘忽不定起来——清晨、中午、傍晚、午夜……
四天下来,不仅哈特拉苦不堪言,城墙外防御工事的守军也都被弄得提心吊胆寝室难安,因为亚述军也忒无赖了点——每天天刚亮便出兵了,齐刷刷的奔到距离工事五百来步远的地方就停下来席地而坐,无论你如何谩骂挑衅都不理睬,时不时还起来集合一下,把你唬得一愣一愣的,当你以为他们这是要进攻了而全神戒备时,他们没准又坐回去了。
这哪里还是打仗?分明是耍人玩嘛,可是你又不得不跟着他的节奏来,他一站,你就得陪着站起来做好迎战准备,他坐下来,你才可以略微松一口气,可是他们有时候会抽风似的不停整队、坐下、整队、坐下……
好吧,这就是在耍人玩!——士兵们都是这么想的。
哈特拉却不这么想,因为他知道,这手段看上去虽然卑劣无耻,可不得不说,它是一种很好的骚扰战法。
让哈特拉忌惮的不是这种战法,而是亚述军调度的精准——从第二天到第五天,亚述军一共攻击了四十五次,每一次的进攻都是对着防线最弱的方向上去的,虽然已经能够断定亚述军的这些次攻击都是虚张声势,但哈特拉能够确定,只要亚述军玩一次真格的,工事防线就危险了。
更何况,现在亚述军连晚上都在骚扰,一旦被他们寻机攻破护城河的三道防御工事,美尼亚便只剩下城墙防线和巷战防御了……
午夜时分,哈特拉瞪着满是血丝的双眼,对一众赶来开会的将领说道:“增兵,继续增兵,敌军这是在玩疲劳战,再让工事里的将士来回移动补防,迟早会被敌军拖死的,立刻多派些兵马出城增防。”
“殿下,我们已经有近半的兵力在城外了,万一哪一段防线出了问题,整条防线都会失控,到时候要么回城不及,要么敌军趁乱进城,城内兵力如果不足,后果难以预料呀。”一名副将连忙说道。
“本王自然知道这些,可是你想过没有,敌军只要再这样干个三五七天,至少第一条防线便会因为将士疲惫而失守。而且我们这几天也试过了,用第二、三道工事里的兵马补位防御,很容易就能被敌军拉出空档了,而且,想要守住美尼亚,就得每一寸防线都守牢了才行。”哈特拉皱眉说道,“大家也别太担心,北面敌军确实放开了一条通道,我们的斥候,也把军情送往胡利特行省去了,大家只要再坚守一段时间,帝国便能给我们增兵了。”
“可是殿下,敌军既然能故意让出通道,怕是不会惧怕我们增兵的。”又一名副将说道。
“我们需要他们惧怕吗?”哈特拉冷冷一笑,“你们还没看出来敌军的意图吗?他们这是想逼走我们,而不是打走我们,所以,我们只管把北面的城墙力量抽调到其它三面去,再把城中的兵力抽出一万五千人来增援三方,今晚就把这件事办了,哼,明天他们如果还故技重施,我们也玩一个以逸待劳。”
“殿下,这么一来,北面可就空虚了,万一敌军……”
“闭嘴!”哈特拉不耐烦的瞪了一眼,“这么多哨塔、箭塔,还有三道防线,难道都看不住敌军的动静吗?他们如果真要玩北面突袭,至少也得先过了三道护城河防线再说。”
“殿下说得对,殿下,我有个建议。”一名副将趋前躬身说道,“不如把城中的亚述人全部赶到城北区域去,派些兵马看守着,一旦敌军偷袭北面,就把这些亚述人弄成人墙推出城去,敌军只要敢靠近一步,我们就杀他一百人,我就不信,亚述军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的同胞送死。”
“好!这是个好办法!”哈特拉哈哈一笑,一边拍着这名副将的肩膀以示夸赞一边说道,“我军粮草、药材、军械都很充足,十五座大军械作坊日以继夜的打造,箭头箭杆就更不用担心了。”
“殿下,如果敌军用火炮……”一名副将犹犹豫豫的开了口。
“不用担心这个,火炮就玩意可是来之不易的,我们的工事筑得这么牢,人员散得这么开,他们轰一炮的效果还不如一次羽箭齐射好,哼,本王猜,他们的火炮是打算留着轰城门用的,只要我们的军队不往一处扎堆弄得密密麻麻的,就不需要担心,听明白了吗?”哈特拉提高声音问道。
“听明白了!”
……
夜风吹拂,奥多与萨雷斯、贝利各带了几名亲卫,迎风策马,奔进了普扥大营。这连着好几天虽然把天眷军折腾得够呛,亚述众将也都不轻松。
奔近第四重栅门时,三将照例勒马停下,这四重门之内便是普扥大营的指挥中枢了,依照亚述军规,是不得骑马进出的,况且这会儿还有领主在,万一马蹄声扰了领主的思路,那过错可不会小。
三将正吩咐着随行亲卫看管马匹,普扥便已笑盈盈的奔出了迎接了。
“哎唷唷,三位来得可不早啊。”普扥哈哈一笑,说道。
“少来这阴阳怪气的。”奥多瞪了普扥一眼,“我们能跟你比吗?领主对你多好啊,扎营都选在你这儿。”
普扥咧嘴一乐,顺着奥多的话说道:“奥多师长,你还别这么说,领主选在我第六师扎营,明面上看起来是对我普扥的金牌第六师信任有加,为什么他会信任有加呢?这就得从卡意克德说起了……”
“普扥师长,打住,打住。”贝利连忙一拍普扥肩膀,“不用再说了,我们都知道,因为你这大营背后有座断刃山。”
“答对了。”普扥半真半假的冲着贝利扬了扬大拇指,说道,“领主早就看见你们来了,特意让我来迎你们的,快走吧,‘那一对’早都到了,再晚点就来不及了。”
普扥口中的“那一对”,自然是指庞贝和以撒贝了。
“来不及?什么意思?”奥多一愣,忽然压低了声音,“今晚要突袭?”
普扥连忙摆手:“我奔出来接你们前,刚下了一大盘鹿肉进火锅里,那汤是滚沸的,又香又浓,‘那一对’和领主一样,都太能吃了,我们再耽搁一下,保管……哎哎哎,你们听我说完呀,别跑,给我留几片呀……”
……
“鏖战正酣,还能带着一众将领吃火锅的,怕也只有你了。”夜刃舞扫了一眼行至面前的伍莱,说道。
“只吃肉,不喝酒。”伍莱微微一笑,“我还以为你睡了。”
“你说了,今晚等你忙完,让我用那大望远镜看看双月的。”夜刃舞说道。
“对哦。”伍莱一拍脑门,“你看,我都把这事忘了,其实我一开始都记着的。”
“别装了,伍莱,说话得算数,你放心吧,我不会弄坏你的望远镜的。”夜刃舞瞪了伍莱一眼。
“瞧你说的这么见外,走,我现在就带你去看。”伍莱一边说着,一边从随从手里拿过灯笼,一摆手,“你们先退下吧。”
一小会儿后,伍莱领着夜刃舞走进了一座小帐篷。这小帐篷虽然很有些不起眼,但夜刃舞却一眼便看出了它的不寻常——其貌不扬的它不仅跻身于大营帅帐后方,值岗的四人也都穿着特种连的服饰。
掀帘入内,夜刃舞一眼就看见了那架大望远镜,支架线条硬朗,镜筒黢黑细长。
挂好灯笼后,伍莱从支架旁的小木桌上拾起一块抹布,一边擦拭镜筒一边说道:“其实我不担心你弄坏,因为只要我愿意,我能组装出比这更好的望远镜来,对于我来说,这架望远镜的意义在于它是老伽利略的遗物,它寄托着老伽利略窥探神祗的梦想。”
“这架不是你白天用的那架。”夜刃舞说道。
“没错,以老伽利略的性子,一架哪里会满足他呢?除了我这儿以外,神殿、行政学院、西点军校都收藏有他的望远镜,只不过跟这两架比较起来,那些都要粗糙简陋一些。”伍莱一边说着,一边取下了镜筒两端的木套。
“来,到这儿来。”伍莱冲着夜刃舞招了招手,待她走到望远镜旁时,又将她按在了目镜下的小凳子上,“条件简陋,所以你也别看太久,要不然脖子会酸痛的。”
“这样我怎么看?看帐篷顶吗?”夜刃舞一愣。
伍莱微笑不答,而是快步走到帐篷左侧,将树立在那儿的一根木杆轻轻一搬,帐篷顶缓缓张开,水银一般的月光顿时洒落了一地……
……
夜刃舞惊诧于双月真实面容的同时,仍旧被伊壁鸠鲁拒在关外的切尔德陷入了怒火与慌乱中,因为使团出了一件大事——
切尔德迟迟不能进入亚述,自然心烦意乱的紧,今晚便多喝了点酒,午夜酒醒后,突然心血来潮,便领了心腹随从朗普去使团营地仓库帐篷里检查了一番,然后便发现放在里面的二十个金币箱子里居然一枚金币都没有,二十全部都装着铅块……
所幸朗普及时劝住了切尔德,否则的话这件事绝对会闹腾得更大。
连劝带拽的将切尔德弄回大帐后,朗普忙不迭的轰走了帐内外的值守兵丁,这才压低声音劝道:“公爵,此事声张不得呀。”
“岂有此理……”切尔德自然知道声张不得,这会儿的他不仅整张脸气得青红参半,连呼吸都很有些不顺畅起来。
“公爵请息怒,为今之计,我们还是先想办法吧。”朗普轻声劝道,他是切尔德的家将,战力不俗,但并未在天眷任职。此番切尔德出使亚述,为了个人安全起见便把他也招了随行。
“办法是要想的。”切尔德的脸色阴沉的可怕,“但我现在只想知道,这一百万枚金币,怎么就会全变成了铅块?”
“公爵,虽然有可能会引起你更大的不快,但我还是想说,还没运过来的那两百万……”朗普忐忑的提醒道。
切尔德倒吸了一口凉气。
“朗普,我估计……那两百万也会……”切尔德只觉得两脚发软,因为他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公爵,我记得你说过,这笔钱你是亲自看着他们装箱的呀。”朗普说道。
“是啊,不仅是我看着他们点数、装箱,陛下她……当时也在场啊。”切尔德将牙齿咬得格格作响,“朗普,你连夜赶回去,我有几件事,要你抓紧时间办,这些事,干系重大,所以,你切不可让别的人知道你的行踪。”
“公爵你尽管吩咐。”朗普重重点头……
……
“伍莱,怎么会这样?这怎么可能?月亮的表面怎么会这样?”夜刃舞的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了起来,“不,不,伽利略的望远镜一定有什么古怪,萝神怎么会住在这样荒芜、坑洼的地方呢?”
伍莱苦笑、叹息:“夜刃舞,你今晚看到的才是真实的月亮,我能够理解你此刻的失态,因为我知道,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以外,任何人在第一次看清双月的瞬间,都会如你这般战栗。”
“伍莱……我恨你……”夜刃舞忽然说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你当然有恨我的理由,我不仅囚禁了你,还颠覆了你的认知,可我不在乎。”伍莱微微一笑,“因为我正在一步步的颠覆这个世界。”
“是的,伍莱,你和海伦佩特拉一样,都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野心家。”夜刃舞捂住了自己的脸,“跟你们生活在同样的时代里并且还认识你们,才是我最大的悲哀。”
“很高兴听到你直呼她的名字,很晚了,休息吧。”伍莱仰头扫了一眼苍穹,“五天的佯攻,应该足以让哈特拉按照我的想法调度军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