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忘舒心中大急,他能否逃出幻域全仗这部《婆罗经》,失了此经,岂不是要永隔于世,这与丧身亡命有何区别?
那夺去《婆罗经》者正是那只赤尾白雀,秦忘舒大喝一声,急纵而出,此番形势紧急,自是拼了性命,左手祭刀飞遁,右手则掐玄字真言,飞遁之速,不可用言语形容。
白雀身子灵活之极,虽被秦忘舒赶上,却在空中转折不定,一雀一人你追我赶,刹那间就离了草屋。
奔出山谷之后,白雀向东疾飞,秦忘舒此刻倒也沉下心来,幻域又有多大,还怕这白雀逃到哪里去?且那《婆罗经》非寻常材质制成,若想损毁,也是不易。
想这白雀与草屋同时现身,可见屋中人与白雀必有关联,莫非是白雀心念旧主,不肯将这经文落于外人之手?
想到这里,便道:“白雀道友,在下擅闯草屋,原无恶意,若有唐突之处,还望海涵。”
语音未落,只听“轰隆”一声,秦忘舒急忙回头去瞧,却是一惊,原来那草屋已然塌陷下去,就好似有只无形大手,将这草屋揉成一团,整个儿已是支离破碎。
更有甚者,草屋所在的山谷也同时陷落,轰隆之声不绝于耳,片刻间草屋山谷统统瞧不见了,只露出一个黑森森的大洞来,瞧来好不惊心。
秦忘舒瞧见这奇景,半天也说不出话来,这座草屋连同山谷,先前就有诸多古怪,一直景像模糊,此刻完全崩塌,似乎也算是早有征兆。
细瞧那黑洞,冷气森森,深不见底,分明是寂灭虚无之境,人若 进此处,定是无法生存,这么说来,若非白雀夺经,秦忘舒便要随着这草屋葬于黑洞之中了。
秦忘舒这才领会白雀的心意,再向白雀瞧去,已经停了下来,一对细目瞧着秦忘舒,目光似无恶意,但却是昂首挺胸,神态甚是倨傲。
秦忘舒急忙揖手道:“雀兄救命之恩,忘舒永记于心。”
那白雀手爪一松,《婆罗经》就落将下来,秦忘舒用手指去,法诀到处,《婆罗经》稳稳当当,重新回到手中,秦忘舒瞧见此经无恙,大大的舒了一口气。那白雀振翅长鸣,忽地飞进山林之中,很快消失不见。
秦忘舒本想去寻这白雀问个明白,此雀既是通灵,自己又擅禽言兽语,总是好沟通的。但瞧见白雀不肯多言,自己也不便打扰。且这白雀神态傲慢,看来是没曾将自己放在眼中。
秦忘舒暗道:“这白雀随这屋中人修行多年,修行定是不俗,又见我境界低微,未免就小瞧了我。高明之士,自是不耻于庸流为伍。”
他向白雀消失之处遥遥一拜,便来到原先住处。
这三年来白鱼肉身无存,只剩得一副巨大的骨架,秦忘舒毕竟人族出身,就算此域并无风雨之苦,也不肯露宿室外,便以白鱼骨架为基,取了些树木枝叶覆盖,此刻俨然成形,颇可居人。
想起当初建这木屋的心情,倒是与屋中人依稀仿佛,也只是用来打发光阴罢了。
但如今有《婆罗经》在手,又怎能再荒怠下去,自己若修不成《婆罗经》,那是连白雀也瞧不起了。
当下端坐于屋中,取那《婆罗经》修行起来。
再将经文读了数遍,心中渐有体会。人之不见过去,而知过去,是因万事皆有因果,若无过去,何来现在?故而那世间不曾经历见过之事,只需依循道理推敲,自然清晰如画。
可见过去为因,今日为果。
人之不见未来,而知未来,是因今日之因,明日之果,未来固不可深测,但仍逃不过这因果循环,好比自己若不修这婆罗经,怎能达成地仙境界?更别提逃出此域了。
因此未来虽不可知,但若就此踌躇不前,那未来必是毫无希望。
这样瞧来,经文开篇所言,说的就是因果大道,既有劝人向学之意,又是在谆谆警告,不可荒废了光阴。
秦忘舒领悟经文妙旨,心中大喜,趁着得胜之势,再去瞧其后经文。
“人之所见,总是虚妄,何者为真,何者为假?人若不以天地为真,则天地为虚无,是以色不异空,空不异色。”
秦忘舒瞧了数遍,掩卷深思,忖道:“若说天地为虚妄,可不是大谬?世间一草一木,都是真真切切,怎地就虚妄了?难不成我心中不去瞧天地,天地便不存了?其实那天地还是好端端地立在那里。”
这经文之中,尤其是“色不异空,空不异色最是难解。”秦忘舒思忖了数日,仍是难以明悟。
其后数日,他便在屋中苦思,只因若悟不出这段经文,《婆罗经》便无从着手,怎能修来?但他对这经文着实想不明白,每日脑中经文盘桓不定,着实是痛苦不堪。
这一日他持经苦思,因嫌屋中气闷,便到屋外走动。不知不觉之中,已来到域东一处所在,猛一抬头,瞧见那白雀停在枝头上,正偷偷地瞧着自己。
秦忘舒数日读经无所得,心中甚是羞愧,见到白雀忙一低头,不想却撞到身边山石,将那山石撞塌了一半。他心中着慌,也不理会,急匆匆地就走开了。
到了第二日,秦忘舒忽觉左肩隐隐作痛,方才想起昨日所遇,只因自己心无旁骛,虽与山石相撞而不自知。直到今日方才回想起来。
秦忘舒痴痴地瞧着左肩,忽觉脑中灵光一闪,猛地大叫道:“果然是这个道理。”
原来他忽地想通,自己与山石相撞而不自知,其中道理大可玩味。
世人对天地的感受,不过是来自于六识罢了,若无六识,则天地何以感知,六识若丧,则天地不存矣。
再深想下去,天地本是一般,但世人对天地的感受完全不同,可见天地的存在,其实端赖于世人的六识感受罢了。
而以天地之大,世人瞧那天地,不过只能瞧见自己想瞧的,就好比是盲人摸象,怎能窥其全貌,由此瞧来,大道端的是渺茫难寻。
既有此悟,那句“色不异空,空不异色”便也是豁然而解了。
若将那天地万物视为色,六识感受亦为色,则万物也罢,六识也罢,不过亦是空。好比这座幻域,自己若无缘法来到此处,这幻域便可将其视为不存在了,可见万物皆有空性,不依六识而存,也不因空无虚无而灭。
秦忘舒有此念想,顿觉体内灵脉生出灵息一道,于灵脉之中往复循环,秦忘舒既明色不异空,空不异色之理,居然也不去理会,任那道灵息自动运转来。
这是因他将自身亦视为空,想来万物运转,必有常理,自己若勉强加以引导,未必就胜于常理。倒不如自然而然,任其为之。
所谓天道运转,不因人的意识为转移,天道有序,远胜于世人的玄承念想,世人往往囿于成见,离天地大道差之甚远,又何必强加干涉。
而体内灵息运转同样是这个道理,那灵息运转,若不加理会,岂不是与天道无异,自己只需静以待变,任他行来。这是由灵息运转而观天地之道。
世人以为至理者,其实往往偏离大道远矣,非得视自身为空,冷眼旁观,方能瞧出大道运转的一丝端倪罢了。就好比杯中原本有水,若不将杯中水倒尽,怎能容得下大道?
既明体内灵息运转便是天道的表现,秦忘舒怎肯横加干涉,而是怀着诚惶诚恐之心,若有若无之念。也不知那灵息运转了多少回。秦忘舒忽觉体发青光,瞧得屋中通明。
他心中明白,他的禅道修为因一念顿悟,就此更上一层楼了,虽远未达成冲玄入境,但万里之行,始于足下,只要起步,万里之遥总能达成,唯一的要紧处,就是方向不可偏差了。
自此秦忘舒便在木屋之中勤加修行,说是修行,倒不如说是享受修行之趣,明悟之妙。只因体内灵息的运转,也不用秦忘舒花费半丝力气的,只需任其为之,必然是一日千里。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日,秦忘舒这一日依例修来,忽觉双目一痛,面前大放光明。
原来不知不觉之中,他的境界已突破炼气士第七级了,自然真玄翻番,六识增强。
只可惜在这幻域之中,纵是境界有成,也未见天地示兆,自然也无人来贺。实为美中不足。
虽知境界有成,但秦忘舒只是心中微微一喜,复又照样修行,这心境本来已属难得。但秦忘舒却是暗生羞愧,只因便是这心中微微一喜,那也是心中有碍了,仍存了得失之心,可见自己仍需努力。
那真正的大贤大德,自该不以为得为喜,不以失为苦。
唯有存不计得失之心,方能任沧海横积流,而立于天地而不倒。
心生羞愧之余,只听得风声自屋外传来,秦忘舒举双目瞧去,只见那白雀不请自来,已飞进屋中。
更听到一道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说的是:“道友明悟有成,境界有升,可喜可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