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乾元山下,战事更为激烈,那五宗修士前赴后继,势要将守山神将击倒,直将自己性命当成草芥一般。然而那神将虽是摇摇欲堕,却是始终不倒。
这期间恼了一名黑袍修士,此修双手舞动一对瓜锤,大喝道:“诸位让开,待我舍了这性命,立了这功劳。”一步纵到神将腿边。
不想那神将恰将大剑扫来,此修忙将左手瓜锤挡住大剑,巨力撞来,此锤连同他一只左臂顿时粉碎了。但这黑袍修士极是悍勇,虽失去一臂,竟是浑不在意,将右锤拚命打去,只一锤打得在那神将右腿上。
就听得轰隆隆巨响,好似山崩地裂一般,那神将右腿自膝盖以下,皆被打落,那身子猛然一晃,就向谷中倾倒了去。
五宗修士齐声大叫道:“倒了,倒了!”
哪知就在这时,大化峰上有人高声念诵法诀,诸修瞧去,正是杨氏弟子杨七郎。那杨七郎刚刚开口,峰上杨氏弟子齐齐响应,刹那间法诀之声惊天价响了起来。
法诀声中,大化峰上落石滚滚,直向峰下五宗修士砸来。
但诸修皆是飞天遁地之士,怎会惧这小小的落石之术,或是闪身避开,或是祭宝招架,那落石虽多,又怎能伤到诸修。
孙自愚瞧见大化峰上落石,喜得自竹篷之中立起身来,大笑道:“神将既废,杨氏已是无策了。”
然而那无数落石并不曾落在谷中,反倒纷纷扬扬同去了一所处在,孙自愚凝神去瞧,不由得面如土色。
原来那落石皆被守山神将收了去,无数落石撞进守山神将身子,顿时不见踪影,那守山神将大喝一声,右腿之上金光大盛,竟复又长出半截腿来,再次牢牢站在山谷之中。
孙自愚大叫一声,道:“这样下去,如何了局?”
那任元风与路千山也是面色沉重,虽知杨氏守山神将极是厉害,哪知难缠若此,若是这守山神将可以随时恢复,先前损失的许多弟子,岂不是白白送了性命?
还是重阳真人忙道:“诸位莫慌,这神将虽可恢复,但神光已弱。大剑舞动之际,也缓慢了许多。杨氏源远流长,岂是那么轻易就被打倒的。”
孙自愚叹道:“虽知此战艰难,但不想竟艰难若此,真人,我瞧见一众老臣在神将剑下殒命,心中好似刀割一般,竟是不忍去瞧了。”
任元风收拾心情,上前安慰孙自愚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日,值此危急存亡之秋,自然是老臣上前,又怎能指望那些新晋修士。”
孙自愚此刻心境已然恢复,笑道:“道理的确如此,我也只是一时情动罢了,却让诸位取笑了。”
重阳真人听着二人说话,心中却是一动,他向峰下战场望去,其他宗门情形也就罢了,但玉真子领着的数十名修士,却无一不是当年旧将。
有那自已执掌重阳宗时就跟随在侧的,亦有那自己倾心载培,花费无数心血的,可以说此刻阵前厮杀之士,皆是当年自己执掌宗门时的股肱之臣,数十年心血了。
而收回目光再瞧,那竹篷之外,后山山峰上,也有数百重阳宗弟子,但大多面目陌生,神情冷漠。这些人若论名姓,倒也个个熟悉,但却很难将名姓与相貌对上号来。
重阳真人心中想起一事,越想越是骇然,忙向孙自愚传音道:“孙宗主,你仔细瞧瞧,这峰上的天耀宗弟子,你又认得几个?”
孙自愚笑道:“我宗门弟子,我怎能不知。”
重阳真人略略松了口气,暗道:“那玉真子甚是能干,近年来宗门事务,我尽数委托他去料理,这些新晋修士本是各地散修,我哪里能尽数识得?其他宗门绝非如此,看来定是我多疑了。”
忽听孙自愚低声道:“这峰上修士,我的确不识得几个,只因近年我潜心修行,宗门俗事也极少去管了。”
重阳真人骤然一惊,忙又向任元风传音去问,任元风听到这话,立时道:“真人,不是你说起,我也不敢提,我总觉得此战甚是古怪,那上前冲杀的,都是我当年老臣,个个对我赤胆赤心,这些老臣损了一个,我在宗门中的势力,可就弱了一分了。难不成其他宗门也是如此?”
重阳真人神情凝重之极,低声传讯道:“天耀重阳二宗,皆是如此,待我去问路宗主。”
忙又向路千山传讯去问,路千山只听他说了半句,就立时变色道:“不好,我那一干老臣,也是死伤殆尽了,这位新宗主,这位新宗主……”
重阳真人慌道:“这位新宗主究竟怎样?”
路千山道:“这位新宗主原是我宗门元老,又性喜广揽部属,我只当他是为我宗门操劳,也不曾理会。但他若是与我翻了脸,不来认我这个宗主,我竟拿他无策了。”
重阳真人听到这里,再不犹豫,急忙离了竹篷,来到玉真子面前,道:“宗主,此战损失惨重,不可再战,还需从长计议才是。”
玉真子本是笑容满面,听到这话,就将双眉皱起,道:“真人,此时若是罢战,先前损失可就是白废力气了。”
这时孙自愚任元风路千山也赶了过来,喝道:“玉真子,既令你停战罢手,你遵旨就是,何来这许多废话?”毕竟是做久了宗主的,言行之间,威风不减。
哪知玉真子却是充耳不闻,双目只瞧定了重阳真人,缓缓地道:“先前真人教我,那一宗之主身在万万人之上,唯敬天地,敢问几位道友有何地位资格,敢来阻我五宗杀伐之事?”
重阳真人一时语塞,再往玉真子面上瞧去,忽地觉得,这个与自己朝夕相伴,出身入死的伙伴竟是陌生无比。再想起刚才玉真子殷勤问计之时,更是判若两人了。
路千山喝道:“玉真子,你调度无方,五宗修士损失极多,既然难担此责,自然要换人了。”
玉真子怒极反笑,道:“这真正是笑话了,我先前去竹篷问计,真人说的明白,唯有不计损失,与那神将近身杀伐,方能消耗对手,我玉真子不过是从善如流罢了。若说此战不利,那却怪不到我头上去。”
重阳真人此刻心中如明镜一般,己将那前后之事,看得明明白白。
原来自他五人卸任宗主的那一刻,便什么都不是了。五位新宗主既掌宗门,又怎会将大权拱手相让?那权力的滋味,重阳真人浸淫其中数十年,那可是再清楚不过了。
世人可舍法宝钱财,亦可舍妻子父母,唯有这“权势”二字,却是万万舍不得的。而一旦登上高位,又怎能再甘于受人摆布。
说话之间,孙自修领着其他三位宗主,已悄然来到玉真子身前,四人虽不曾开口说话,但观其情形,四位宗主所持立场,已是一目了然了。
重阳真人暗暗点头,原来所谓的五宗之盟,乾元山之战,不过是借机消耗五位前宗主在宗门中的实力。五位宗主树大根深,若五位新宗主想立稳脚跟,那非得铲除了这帮旧臣不可。
如今五宗旧臣损失殆尽,五位新宗主自家势力却是毫发无损,那形势自然就渐渐翻转。
重阳真人复又想起,五位新宗主上任之后,曾赴三大世家那里负荆请罪,或许就是在那日,五宗新主已与三位老祖达成共识了。
三家五宗之战,原来只是设了个弥天大局,引自己五人入伏罢了。如今借杨氏守山神将之力,先行消耗五宗旧臣,等到旧臣死伤殆尽,那可就要轮到自己五人头上了。
而杨氏守山神将强横若此,也大大出乎先前意料,难不成杨氏大化峰上,早就潜藏姬慕两家的大能修士。
最可笑的是,那令一干老臣舍死冲锋的计策,竟是出于自已的授意。若是玉真子果然早与三大世家勾结,此番问计,可谓其心也毒。那好比是让自己亲手诛灭一干老臣一般。
重阳真人心中暗暗叹息,此战若是大败,其中根源,不在于双方计谋短长,亦不在于实力相较,实在于对那世道人心,三位老祖看得更透,更真。
五位新宗主未必为三位老祖所喜,但双方清除前任宗主势力的心思,却是不谋而合。而同样道理,五位新宗主未必不知道老臣一去,五宗实力大减,日后唯有向三大世家俯首称臣。但五位新宗主毕竟借此坐稳了脚跟,从一位寻常子弟摇身一变,成为一宗之主,万众敬仰。
若是为了自家地位荣耀,纵是有所牺牲又算得了什么?那牺牲的毕竟是别人的性命,从五位宗主的立场来看,这生意却是极划算的了。
孙自愚见族弟立在玉真子一侧,不由怒道:“自修,你究竟向着谁?你能有今日,全是我一力载培,难不成今日却要向着外人与我作对?”
重阳真人听到这里,心中只是摇头,与宗主大位相比,那族兄又算得了什么,而此刻提起往日恩德,更是愚不可及。这简直就是要逼孙自修立时表态了。
不想那孙自修面色一变,竟低下头来,道:“族兄恩情,实不敢忘。”就从玉真子身边走了过来。重阳真人愕然之余,不免忖道:“幸好这世间尚有重情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