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任老鬼玉掌得手,更不相饶,双掌再度并推而至,却是一轻一重,一急一缓。瞧那左掌纤指如雪,轻抚慢拢,好似那二八少女情窦初开,郎君当前口不言,唯将玉指绕青丝,可谓极尽妩媚之能事。
秦忘舒只瞧了一眼,就是身躯大震,他虽在灵幽禅师庇护之下,不受场中道术影响,但任老鬼左手这式销魂手,仍令他遐想翩翩。双目所见,哪里还是任老鬼,分明是云天轻巧笑俏兮,立在身前。
便是冥王瞧见任老鬼施展出这式销魂手来,身形也不由一缓。需知那销魂手修到最高境界,非只是挑动男女情欲,只需不曾修到太上无情,皆要受这销魂手的影响。
既然冥王七情未消,自然亦受这妙术影响,也就是在冥王错愕之间,任老鬼右掌如山,这次却是真真切切地拍到冥王胸口了。
单论任老鬼这记右掌,更是玄机重重,那右掌拍出之时,有波光两道,一曲一直,曲者为山,直者为水。故而这一掌拍去,就是一山一江之能,着实是力逾百岳。
冥王一声闷哼,胸口传来骨格断裂之声。任老鬼隐忍多年,一朝得手,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然而笑声未毕,右掌处却传来叮呤之声。那只玉掌竟又被震得碎了。看来冥王虽被任老鬼侥幸得手,但青衣之上禅言环绕,又怎能小视了?任老鬼虽是得手,毕竟比不上冥王法力通玄。
秦忘舒见任老鬼手掌又碎,亦在替他惋惜。此人苦心孤诣,修成绝学,可惜终非冥王对手。
然而那任老鬼只是将脑袋微微一摇,面露狂喜之色。右掌极快地缩进袖中,等到此掌重新伸将出来时,却已是一只赤红的血掌了,那掌上虽无一丝鲜血,却是殷红一片,瞧来令人触目惊心。
冥王本欲借机上前,要将空中法剑将任老鬼诛杀当场,然而见了任老鬼这只血掌,不由连退三步,瞧他眉头大皱,面孔扭曲,一脸不胜厌恶之状,可见这只血掌令他受惊不小。
就听他沉声道:“恭喜道友修成三灭三绝神功。”
任老鬼哑声道:“若非冥王法力强横,在下怎会有这般造化。”
冥王道:“道友深谋远虑,在下望尘莫及。”
任老鬼道:“雕虫小技,怎及冥王大才。”
二人言语虽是恭敬,但场上法剑纵横,血掌飞舞,也不知激斗了千招百式。那血气青光充盈着整座森罗宝殿,竟使姬老祖三人以及金崇原无法逼近。
四修唯有远远立着,各以手中法宝妙术,或替任老鬼加持,或在冥王身边骚扰不休。
那秦忘舒虽伴着灵幽禅师远远坐着,但任老鬼血掌上的血光仍如近在眼前,忽觉有一丝血气扑面,秦忘舒全身剧颤,差点就要倒在一边。
幸好灵幽禅师及时出手,一道清风拂来,方将那血气吹得干干净净。
秦忘舒只觉得心中烦恶之极,全身真玄于刹那间消失的无影无踪,若不是他道心如铁,几乎就要惊呼出声。
幸好灵幽禅师那道清气,也吹去胸中血气,片刻之后,秦忘舒总算恢复如常。
他脱口问道:“敢问禅师,何为三灭三绝神功?”只因怕打扰场上五修,不敢直接发问,因此就向灵幽禅师传去音讯。
灵幽亦传讯道:“冥界故老相传,鬼修至高之术,为三灭三绝神通,此功若能修成,足可与仙修魔修等诸界大能一争短长。此法若成,绝魂,绝息,绝识,是为三绝。”
秦忘舒道:“何谓绝魂,绝息,绝识?”
灵幽禅师道:“绝魂者,无论是鬼修仙修魔修,但被此掌拍中,必然是魂荡魄散,境界弱者一命呜呼,境界强者心神不宁;绝息者,断绝对手真玄灵息,便有一身神通,也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唯有束手待毙;绝识者,可令灵识中绝,难辩外物,自然亦是唯有俯首称臣。”
秦忘舒道:“此为三绝,何为三灭?”
灵幽禅师道:“欲修三绝,需先达三灭,那鬼修若修此项神通,要先修幽骨手,那是要将掌上肌血以秘法去除,历千次反复,方能修成。”
秦忘舒动容道:“这法术修来果然卓绝异常。”
灵幽禅师道:“幽骨手修成,双掌如同昊天之宝,坚不可催。但若幽骨手不灭不断,却难以向第二境界迈进了。”
秦忘舒道:“莫非是寻强大对手,先断幽骨手,再图精进?”
灵幽禅师含笑道:“小友灵慧无双,不点而明。”
秦忘舒道:“若去寻强大对手,着实危险之极,不如自断幽骨手,岂不是一样成功?”
灵幽禅师道:“好比握发飞升,岂可得乎?那幽骨手修成,便是昊天之宝,试问何策可断?非得寻到那远强过于自己者,方能断骨重修。”
秦忘舒叹道:“这项神通的修行之法,令人不可思议。”
灵幽禅师道:“幽骨手若断,方能再修玉骨手,但这玉骨手需得事先修成,等到幽骨手断时,方可一气呵成,于刹那之间,再造玉手,能达此这境界,已是天下极难了。至于断玉骨再修九冥血掌,便是天地机缘了。”
秦忘舒连连摇头道:“的确是天下极难。”
灵幽禅师道:“今日若非逢着惊海,任道友怎会有这般造化,又若非四修在旁加持,那任道友也难以如此从容了。”
秦忘舒微微笑道:“与其说是任前辈修行有术,不如说是禅师造化有方。”
灵幽禅师便是一笑,道:“今观此战,小友心中明悟多少?”
秦忘舒叹道:“唯瞧见禅师用心良苦,冥王赤心为苍生,任前辈意志卓绝。”
灵幽禅师动容道:“果真被你瞧出来不成?”
秦忘舒道:“那冥王掌控世间性灵生死,又逢浩劫当前,权柄大到极致了。因此那冥王一举一动,皆关乎苍穹大局。偏在此刻,冥王又得谛听,任谁知晓,也难免坐不安席。”
灵幽禅师道:“不错,天下生死在他,谛听窥天察地,亦在其座下。天下人因此心中不安,原也是理之当然。”
秦忘舒道:“若那谛听果然如冥王所言,是来辩善恶,断阴阳,倒也是皆大欢喜,怕只怕冥王以谛听探天下修士私隐,再来针锋相对,以冥王之才,天下又有何人是他对手。”
灵幽禅师不由疑道:“小友果然只是地仙大成?”
秦忘舒叹道:“只怕永在此境,不得晋升。”
灵幽禅师再次点头道:“机缘一到,万事可解,小友再试言之。”
秦忘舒道:“今日禅师设此局,便是要以五老之能,试冥王修为。若那冥王果然处心积虑,只想着铲除对手,怎不知任前辈暗修三灭三绝神功,就算他想在禅师面前藏拙,怕也容不得任前辈修成此功了。但如今任前辈神功已成,冥王事先不知此事,已是不言而喻了。”
灵幽禅师道:“惊海已窥灵台,冥界之事,一探便知,再有谛听在手,天地诸事,皆瞒不过他了,若他果以任道友为敌,今日绝不容任道友修成此功。小友之言是矣。”
秦忘舒道:“我观冥王所用神通,或是叶氏家传绝学,或是禅师所授禅功,除此之外,绝无他法。便是冥王多智,识破禅师心思,但在强敌之下,既要维持不败,又要藏拙,可不是极难了?又来,冥王无论是面对七月心刀,还是大化神功,皆不曾针锋相对,施展出专克对手神通的法诀法宝来,由此观之,冥王得了谛听之外,绝不曾利用谛听,以探天下修士的私隐了。”
灵幽道:“惊海与姬道友有旧,倒也不会针对他了,此一节且不去说他。”
秦忘舒面色一红,道:“禅师指点的是,竟是晚辈自作聪明了。”
灵幽道:“但小友指出惊海不知任道友修成三灭三绝,已证惊海虽得谛听,实不曾公器私用。那任道友本是他的大敌,他便是刻意针对,原也寻常,不想惊海公心若此。”言罢极是欣慰。
秦忘舒道:“禅师此举,固然试出冥王公心一片,却替他造出一个强大的对手来,得失之间,却难衡量。”
灵幽道:“非是我信不过他,只因冥王重任,动辄关乎天地气运,岂可不慎?先前任道友境界虽高,修为却略嫌不足,难以令惊海警惕,如今任道兄既然修成三灭三绝,便为惊海掣肘。若他言行不一,怕也要三思而后行了。”
秦忘舒道:“说来说去,禅师还是信不过他了。”或知灵幽禅师禀性温和,仁慈无量,秦忘舒方敢直言相询,若换了他人,岂敢如此?
灵幽耐心地道:“小友,若论那人心,着实是千变万化,便是世尊,也不敢说瞧得明白。又好比那元极仙子,虽修成神算天课这项逆天绝学,却也常有天机易窥,人心难测之言。我观那惊海,虽是惊才绝艳,志向远大,但毕竟七情未消,更有几分争强好胜之心,若任他行事,百年之间,或许道心不变,千年之后,谁可断言?”
秦忘舒想起莽荒神君之事,不由恍然。
灵幽禅师又道:“那人心是信不过的,就算那法度铁律,也绝非万世不易。既然如此,就该预作安排。”
秦忘舒起身,再拜,道:“今闻禅师一言,实令晚辈廓开混沌,略窥天机。”
再瞧那场上斗法,却已是青光盈室,血气冲天,二修究竟谁胜谁负,尚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