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静的可怕，每一个人的呼吸我都听得到，而我的眼睛里依旧只有这个男人的脸，我看着他从胆怯，变到最后躲闪我的目光。
“哥……”
妹妹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我……终于闭上了眼睛。
那种心疼的感觉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因为那是十四岁的我第一次明白，当一个男人决定要摧毁全世界时，他会经历什么样的挣扎。
李冬就这样走了，而我也没有再去看他，我怕我会忍不住，忍不住今天就一刀拉断他的肠子。
李冬就是这个男人的名字，而且……他是我妈的第二个男人，我的后爹。
不用猜我就知道事情的经过是什么样的，因为这种事情在我进看守所之前，就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
李冬喜欢赌博，我一直都知道，而且是一开赌就会赌到倾家荡产的那种，所以我妈跟他结婚半年以后，就离了。
原因是有一次他居然将我妹妹都输给了别人，所以我妈在那之后也就彻底死心，然后带着我跟妹妹离开了那个家，那一年我五岁，我妹妹两岁。
从那之后，我们一家三口就住在廉价的出租屋里，靠我妈在菜市场卖菜度日，而且还要忍受那个混蛋隔三差五的骚扰，他输光了钱总是会来找我妈要，要不到就骗，骗不到就抢……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很早的时候我就对读书绝望了，没有人可以在这样一个环境里安安静静的长大，至少我不行。
所以十岁那年，我拿家里的一根擀面杖，在街头给李冬开了瓢，自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有来过……
本以为我们一家人跟他之间的故事在那之后就结束了，没想到……这个混蛋居然又来了。
围观的人群开始慢慢的散去，不过所有人的目光还是会时不时的看看我妈，看看我这个杀了人，进了监狱的儿子。
我妈也同样没跟我说什么，不过我能看出来她很激动，因为她的手一直都在抖，不过表面上却是默默地和我一起收拾着地上散落的蔬菜和支架。
我妹妹坐在一边的小板凳上看着我呵呵傻笑，笑一会就会流几滴眼泪，然后又很快擦掉，生怕我看见。
收拾好所有东西，我坐在长条板凳的这一头，我妈坐在另一头，我妹妹坐在中间。
我妈仍然没有说话，我也没有，我们三个人的耳朵里只有我妹妹的声音。
“哥，你好像瘦了，是不是没有吃好饭？我偷偷的藏了几个红薯，藏在家里的衣柜下面，晚上回家就烧给你吃……”
“哥，前几天我和妈收拾家里，看到你二年级时候的那张奖状了，你还记得吗？不过破了一个角，妈找了好半天才找到一样的纸给你补好重新贴在墙上了……”
“对了，还有那张照片，你小学毕业咱们俩一起照的那张，本来以为都丢了，结果那天也给翻出来了……”
……
我的眼睛一直看着前面，听着听着将头抬了起来，盯着比那会儿落下去了一些的太阳。
我不敢回头看我妹妹，因为我怕她会看到我因为阳光太刺眼而掉下来的眼泪。
我们一家三口就这么坐着，直到最后收摊，没有一个人过来买菜，甚至连一个问价的都没有，我们的摊位前面，噤若寒蝉。
……
晚上刚回家，妹妹就拉着我的手跑进了屋子里。
家里还是那个样子，不过感觉好像空了许多，至少那台十五寸的电视机不见了。
“哥，你看，红薯在这里呢……”
松开我的手，妹妹猫着腰将手努力的伸进了家里那个大柜子里面，想要拿出那几个被她藏着的红薯。
“嘭……”
我没有想到，妹妹也没有想到，我妈刚进来就重重的将门给关上了。
“你给我跪下！”
我从来没有看到这个女人如此歇斯底里过，哪怕今天在菜市场的时候，也是咬着牙一声不吭，但是现在，她疯了……
“妈……”
我没有出声，妹妹已经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朝着我妈喊着。
“你过去那边！没你的事情！王小小，我叫你跪下！”
妹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我妈的话吓了回去，所以看了我一眼之后流着眼泪往后退了几步。
我看着眼前的母亲，从来没有过的用心，也是在这个时候，我才发现只有三十多岁的她，鬓角……泛白了。
深吸一口气，我重重的跪了下去，朝着这个女人，自从记事以来的第一次。
“嘭……”
我看着她从手边抄起了一根棍子，重重的打在我的背上，然后整个人都跟着发抖。
我没有说一句话，咬着牙。
棍子打在身上很疼，但是却让我的心里舒服了一些，那种感觉就好像……巴不得今天可以让这根棍子把自己给打死。
“嘭嘭嘭……”
然后，她真的就好像疯了一样，手里的棍子仿佛雨点一般落在我的身上，整个房间里除了这种撞击声和我妹妹的啜泣声，再没有任何声响。
一共打了二十三棍，我一直在数着，打到后面的时候棍子就仿佛是落在泥潭中的声音一样，我知道那是自己的后背……已经血肉模糊了。
……
第二十三棍落下来的时候，我妈直接跪倒在了我旁边，我强撑着将头抬起来之后，才知道她已经哭的像个泪人。
这个样子才像我记忆中的她，软弱的她。
但就是她这个软弱的样子，却让我一直没有掉下来的眼泪……落了下来。
她的手冰的厉害，嘴唇都有些发青，但是看着我的那双眼睛里终于没有了开始的那种冷漠，有的只是心疼，和无助。
这个晚上我们一家三口什么都没有吃，我妈跟我妹妹一起处理着我的伤口，一边收拾一边哭，就像后来我妹妹告诉我的一样，这就是自从我进了看守所之后，这个家里一直以来的气氛。
而我也是在那个时候清楚的知道，究竟少年的无知和鲁莽，会让爱他的人付出什么样的心酸和代价。
第二天我妈早早就出去了，留我妹妹在家里照看我，我不知道她去做什么了，但是出门之前拿走了柜子里最后的那点积蓄，却没有推上卖菜的那辆小摩托车。
自己的伤要比想象中的厉害，昨天大概因为心情的原因所以并没有多么清楚的感觉到，今天真的是很疼，疼的仿佛我动一下就会昏过去的一样。
妹妹搬着小板凳一直坐在我旁边，帮着我翻身，给我端水，替我剥红薯。
一个早上的时间她给我说了很多的事情，很多很多我进去以后的事情，她说的很平常，平常的让我心疼。
她说家里的那台电视被我妈卖掉了，一起卖掉的还有她的那对镯子，目的就是托人将那几件衣服给我送进去，也拜托人家稍微照看一下我。
那对镯子我知道，是我妈第一次结婚的嫁妆，也是我和妹妹的亲生父亲送给她的。
从我记事起，她总是会一个人默默的拿出来看看，然后擦拭干净之后又会重新放回去，但是现在竟然……
不单单只是如此，妹妹还告诉我说菜市场的生意现在不行，大家都说我是杀人犯，所以不愿意来我们家的摊位买菜，所以我妈又找了一份清洁工的工作，每天凌晨都要去扫马路。
菜市场的所有人都在排挤我们家，这也就是为什么李冬来了好几回，但是所有人都只是围起来看热闹，却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说一句话。
因为……我是杀人犯……
很可笑的理由，但就是因为这个理由，让我们家庭几近破灭。
从头到尾我都没有打断我妹妹，我认真地听她说每一句话，看她笑的时候将眼睛眯起来，看她将学校里的那些奖状都拿出来告诉我考试考了第几名。
妹妹还说同学们都不喜欢跟她玩，甚至有人跟在她身后骂她是杀人犯的妹妹，学校的三好学生也因为这个原因没有给她。
所以她每次放学都马上就去菜市场帮我妈干活，一边干活一边问我妈什么时候我才能出来，问了以后就每天盼望着，想着等我出来就可以陪她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偷偷的看了我几眼，发现我好像没什么反应以后才继续讲下去。
我看着小丫头的动作，说不出话来，喉咙里好像塞着一块东西，呼吸都觉得困难。
整整一个上午，她一直都在跟我说话，有开心的，也有不开心的，但是说这些的时候都是因为开心才讲出来。
一共两个红薯，她全部剥开让我吃，看着我全部咽下去才会开心，然后将眼睛眯成小缝一直笑，自己却在那里舔着焦黑的红薯皮……
这一早上躺在床上的我什么都没想，却又想了很多，不过心里暗暗的发了一个血誓！
以后要是再活不出个人样，我他妈天打五雷轰！
晚上的时候，我妈回来了，她看上去很开心，进门先是看了看我的伤口，然后才告诉我。
过几天就和妹妹一起去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