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陈国富三人正面对面坐着，桌上摆着从陈澜那儿借回来的金条。他们已经这样对着那堆金条沉默了整整一晚上，可金条就这么多，救了陈伯庸就不够救合记的。小野几乎给他们布了盘死局，手心手背都是肉，他既不能背弃兄弟，毕竟陈伯庸是受了自己的连累；也不想轻易放弃合计，因为那毕竟不是他一个人的买卖，何况当初还买了大批的期货，要是不按时交上去，就会面临更加巨额的赔款。
正在踌躇之际，陈友仓推开门而入，他摘下帽子说：“大门也不关，多亏了进来的是我，要是来群绺子非把你这百货公司都搬空了不可。”
话说完，他才看出三人脸色不对劲。陈国富把屁股挪了挪，让他坐在自己旁边，“咋这么晚来找我，七叔，是不是家里出啥事了？”
陈友仓叹气，眼眶微微泛红，陈国富一看便猜到了大概：“是我师傅…”
陈友仓点头，邢东子先坐不住了，“啥时候事儿啊？”
“就今儿。”陈友仓说。
“那咱得去送送啊！”
邢东子说着话就要往外走，被陈国富喝住：“你先给我消停坐那儿！七叔，是你自作主张来找的我，还是…”
“你当我傻呀？”陈友仓瞪了他一眼，“当初是活生生被撵出来的，我能让你干那不请自来的事儿？是老二，孙先生师傅一辈子给陈家卖命，就是不进咱家坟也不能随便找个地儿埋了，总得寻块风水好的地方。你是孙师傅徒弟，他待你跟亲儿子似的，这事儿还是你主持吧！”
陈国富点头，他知道自己所剩的时间恐怕不多了，小野只给他三天时间，他得先把这事儿了了！
几人决定先回家睡一觉，明早一起回陈家大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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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之渤到家只字没敢提宋家腾被抓的事儿，直到柳荷儿的屋里没了动静，他才躺在床上跟陈澜念叨起来。
陈澜听完，心里顿时有了不祥的预感，小野分明就是冲着他们几个去的。她起身去披衣裳，被柳之渤一把拉住，“你干啥去？”
“我怕富子有危险，这事儿我可不能让他再跟着瞎掺和了。我们二房就留下他这么个独苗，要是真跟小野杠下去，有个三长两短的我怎么跟我那短命的哥交待？”陈澜推开他要往外走，可柳之渤再度将她拦下。
“你以为你去就能拦住了，你那个侄子别人不清楚你还不清楚？就他那号毛驴子，要是知道宋家腾被抓，指不定闹出啥幺蛾子呢！现在日本人咬住他们几个不放，不过就是觊觎合记百货，只要他们开一天就甭想过安生日子，你去了顶个屁用啊？”
陈澜一听，柳之渤说的不假，今天陈国富的架势她也看出来了，要让陈国富向日本人低头，跟做梦差不多。
突然她眼前一亮，伸手拉住柳之渤，“对，我去是没用，你去！”
柳之渤大惊，“我？你这不胡闹吗？富子那人高马大的，还一副驴脾气，我拿他有什么办法，总不能绑了他吧？”
陈澜点点头，“没错，就绑了他，给他关进监狱，等外面事儿都平了再放出来！”
柳之渤被他气得直翻白眼，“土莽，你这是土莽习气！你当警察厅是我们家开的，随便抓人？”
“柳之渤！”陈澜大嚷，“你说的是屁话！这功夫你还跟我耍清高？我告诉你，富子要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你别忘了当初可是我娘家支持的你！”
柳之渤的火气噌就上来了，他瞪着眼正要反驳，突然听见门外有了动静。
他们夫妻俩赶紧赶去柳荷儿房间，见女儿正睡在床上，才算松了口气。
听见门被关上，柳荷儿轻轻张开眼睛。她伸手轻轻拉开床头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本日记，用手仔细摸索着。终于，从本子中间磨出一根绿色的羽毛，那是她和宋家腾在市场初遇时抢的那个毽子上的，后来一直被她夹在书里。
死宋家腾，臭宋家腾！她心里、日记里都无数次骂过他，她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原谅那个不识好歹的家伙，没想到听到他被捕的消息，依然无法坐以待毙。
她要救宋家腾，不惜一起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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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国富回到陈家的时候，陈柏安正在吃早饭，见他们来了忙让下人添了碗筷。陈国富倒也没推辞，一屁股就坐下了，“劳烦再拿套碗筷，还有邢东子呢！”
陈国兴放下筷子，“哎呦，我说五哥，从来没有主子吃饭下人跟着上桌的道理，我看你是离开陈家太久，忘了规矩了吧？”
陈国富头也不抬，端起碗大口吃起来，边吃边说：“你也说了，我都离开陈家了，在外面没这些规矩。东子是我兄弟，不是什么下人。”
邢东子见状忙推辞，“不用不用，我出去跟对付……”
陈国富眼睛一立，他后半句就咽了回去。陈柏安摆摆手，示意下人拿凳子和碗筷上来。陈国兴心里别扭着，可也不敢再招惹他爹，今天醒酒后秀娘已经训斥了他。
“富子，孙先生的事你也听说了，他一生为咱们陈家劳碌，是陈家的功臣。如今去世，我们理应大操大办，风风光光地为他入土。可时下，咱们陈家的铺子已经关了大半，下一步如何还不知道，也实在没有多余的心力。我和大哥商量了一下，倒不如就把人葬在小旧坡吧，咱家祖坟不远，也算体面周到。”陈柏安说着话又忍不住咳嗽了几声，二太太帮他拍着背，狠狠地瞪了陈国兴一眼。
陈国富依旧大口吃着，直到吃光了碗里的饭，才开口回应：“二叔安排就行，我回来只是想送师傅一程，替他老人家守灵。”
“哈？”陈国兴看了看桌上的人，一脸戏谑地摇着头，“闻所未闻啊，从来没听说过谁家主人还要给一个下人守灵的！爹，咱们祖上没这规矩吧？这要是传出去，八成要成哈尔滨的笑柄了吧？赶明儿报纸上还印啥时事啊，咱家就出了大新闻了！”
陈柏安也没料到陈国富会这么说，脸色也不好看起来，他这个人是出了名的思想老派，所以这点上和儿子的想法一样：“还是早点入土为安的好，孙先生家里有没别的什么人，守灵就不必了吧？”
陈国富闻言把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拍，“我说了，我回来就是专程为师傅守灵的！东子，一会儿你去穆和斋选口上好的红木棺材，碑文也刻得细致些。二叔，我吃好了，你们自便！”
说完，陈国富起身离开，邢东子紧随其后，留下陈柏安一家愣在原地。
孙先生的尸体就被停放在他生前的屋子里，除了门前放了些黄纸外，再无什么陈设。门口有几个下人正在准备下葬的事宜，见陈国富来了，也都闪到了一边。
陈国富深吸一口气走进屋子，孙先生安静地躺在床上，和几天前并无他样。他甚至还记得，小时候孙先生教他识字的样子，往事一幕幕浮在眼前。人人都知，孙先生视他同院子里其他孩子不同，向师傅更像父亲。但孙先生却极有分寸，即使是老太太在世的时候，他也始终秉承着自己的本分，从没提过多余的要求。直到几天前，他说出那些心里话，陈国富才知道他是在提奶奶守着陈家，护着他。
陈国富对着孙先生的尸体，不由得落下泪来，甚至没听见身后有人进来。
“师傅他一直念叨你，虽然你离开陈家多年，但他始终关注着你的一举一动。”陈国瑾说。
陈国富擦擦眼泪回过身去，陈国瑾已经老了一些，耳鬓竟有了细碎的白发，但看起来却更加精神抖擞。
“大哥来了？是啊，师傅惦记我，咱们都是他的徒弟，他哪个都放心不下！”
陈国瑾又向前走了一步，淡淡地摇头，“孙先生教我是本分，教你却是情分！”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块崭新的怀表放在孙先生胸口，“他那块坏了几次了，我买了一块送他，但他却坚持不收。我知道，他的那块是你送的。说来也怪，我自问比你做的周到，可他却始终只惦着你，或许是我们师徒的缘分就这么浅吧！”
“别这么说，师傅他老人家节俭了一辈子，老物件都舍不得扔。这些年我不在，多亏你在师傅跟前尽孝，师傅不善于表达，但是心里一定也感激着你呢！”
陈国瑾苦笑，“本分罢了。”
他走后，屋子里又剩下陈国富一人，他默默换好带来的丧服，走进院子吩咐下人们将孙先生的屋子改作灵堂。下人们议论纷纷，知道不合规矩所以谁也不敢轻举妄动。这时陈澜风风火火地赶来喊话：“都愣着干啥，没听见少爷吩咐？”
下人们这才四处散去，开始张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