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朱婶说出这句话,脾气再好,也忍不住了。我道:“朱婶!我这才刚回来,你就要特意跑到我家来向我泼脏水,请问我到底哪得罪你了?你再这胡扯横行,可别怪我不客气!我权茜贝可从来不是任人揉捏的!”
朱婶道:“你要怎么不客气?”
我拿出IPONE打开录音装置,道:“朱婶,你敢把刚才的话再说一便吗?”
朱婶道:“有什么不敢的,你不就是在大城的夜总会挣了大钱吗?你回来神气什么?我就看不惯你这一身骄傲的模样!”
我冷冷一笑,道:“你一向对大家宣扬我在夜总会挣钱,按你的意思,我是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不就是那个!”
“哪个?”
“妈!!”朱晓珊拉着朱婶不欲让她出口。然而,朱婶嘴巴太快。
“**!!”
我按下保存健,又按了播放录音,一段话清清楚楚重现一遍。
我深然道:“朱婶,我给你一次机会,你向我道歉,向我妈敬茶认错,我大事化小,当粉笔字擦了。”
老妈用力攥住我,责骂道:“你一个小孩子,别管这事!我和你朱婶婶的事,不用你来胡闹!朱婶就是有不对的地方,好歹高你一辈,我和她争没什么,你出来就是没大没小,没教养!”
朱婶这种人,我自是不放在眼中,但是我妈这人极讲究辈份,又诣在将我培养成在外人看来斯趣秀气,贤慧温柔的女儿,平日正事上是不允许我越辈无礼的。事实上,即便朱婶再泼辣三倍,我也有办法让她死得很难看,然而,因为老妈的那套思想,我从前能做的也只是无视她。所以,在朱婶眼中有了我为人傲气一说——无论她见到我时说什么刺话酸话,我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令她一拳打在棉花上。
老妈纯朴的价值观里也有点与某伟人的“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异曲同工之处,她万不想我们家与别人家有矛盾时,在理和礼上有失,落邻里口实,失去“人心”。在老妈眼中,我如果去和长辈争论,是身份不对等的,就要被人诟病,在理和礼上均站不住脚——这是非常严重的。
然而,面对身份对等的“对手”——比如:朱晓珊,老妈却也不太赞成我出马,她认为这种“低级”“有辱斯趣”的事她能做,我不能做,因为我曾是闻名全县的是“大才女”。不能破坏形象。
可能在某种程度上,老妈觉得自己的女儿——本人我,应该是完美的:高贵娴淑、知书达理。其实,前世她虽也这么要求过我,但青春期时的我也曾叛逆反着她的期望行事,而这世我却相当不愿伤她的心。这世虽然她大致满意我在外人面前把持住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然而,知女莫若母,我远离家乡上大学后,她告戒我最多次的就是脾气要忍住。可见,老妈心中也是雪亮,我骨子里是个粗鄙的野Y头,所以要我忍住,或者直白的说——淑女是装出来的。也不得不提,老妈的教养女儿的境界还到不了“个性解放”,只觉“斯趣内秀,知书达理”的女子才是最美好的。
上了大学,俺刚开始还是坚持老妈给我的主义——凡是要忍,装斯趣和气。有时别人说什么讽刺的话,我当作听不懂,傻傻一笑就走开。可是小青便骂我那是没种,而且,自由的大学生活——天高老妈远,俺也如脱缰的野马,不久也就破功——暴露野性了。因此,才有了现在的“中趣系刻薄毒舌女”。春江水暖鸭先知,女儿脱缰妈先知,老妈近几年,总是会责备我脾性越来越坏,对此是又无奈又担忧。
朱晓亮走到我面前,道:“西姊姊,我代我妈向你道歉,她就这么一个人,你别与她计较。”
“晓亮!”朱婶叫了起来,刚要过来拉他,朱晓珊却阻住她道:“妈,今天也够了,权茜贝做什么,关我们什么事?”
我听了这话心中更是不喜,我看了看面色不善的老妈,HOLD住了。
老妈却道:“虽然爱莲你管得宽,但是,我就和大家说清楚来!我家小贝要真做那坏事,我就一头撞死在她面前!”
“妈!”我惊叫。
“顾婶婶……”朱晓亮也大叫一声。
“小贝!”忽然,一道清朗男声响起,我转过头。
却见身形颀长,黑色正装男子步下梯。这狭窄简陋的居室,他却步步均显悠然潇洒——步步犹如披一袭沁人心扉之幽香,踏一片皎皎清辉之月光。
拈花飞叶之高雅,冰霜悬凝之冷酷,天空绝傲之气度,芝兰玉树之身姿。
若细看,脸若刀裁,俊眉飞扬,凤眸潋滟,玉鼻高挺,当真风华绝宇翩翩美男子,那通身富贵荣华更与这里的简陋粗糙格格不入。厅中顿时一阵抽气声,忽又个个秉住呼吸,生怕惊扰眼前的奇景。
直至他走到我身旁,老妈首先惊道:“小放,怎么不多休息一会儿?吵到你了?”众人这才收回几分心神,发觉:这是一个人,男人。
数双眼睛均集中在他身上,李豪其实有些不适,却微笑道:“妈,我没睡,你不用担心。这么多人,都是我们家亲戚吗?”这一句平常的话,便终于将高高在上的嫡仙拉入凡尘的污浊,染成一个凡人,俊美若神的凡人。
我忙走近,挽着他道:“不是,是些街坊好心来看我们,我给你介绍一下。”
我走至一位棕黄色衣服的五十来岁的妇女面前,道:“这位是钟婶,还记得我对你说起过的一位小时常带着我玩的大姐姐吗?她便是钟婶的女儿,现在嫁到温州去了。钟婶小时很疼我呢!”
李豪朝我微微一笑,想是想起了我唯一一次偷东西的窘事。李豪隐去眉宇间的峰茫,顿时温润如玉,敛了敛昂贵的正装衣襟,微微颔首:“钟婶,你好!很高兴见到你!”
钟婶瞪大眼睛,极为不自在,又激动地连连说好几个“你好”,一双眼睛只是盯着他。
我又指着一位年轻些的妇女道:“这位是张婶,我小时嘴馋,张婶常给我好吃的,呵呵!”……
李豪耐着性子,一一问候,几个邻居又激动又腼腆,久难回神,惊叹不已。
我最后指着朱婶他们道:“那位是朱太太,也算得是长辈,只是刚才她惹我和妈生气了。妈说我是小辈,不能与她争论。”
李豪温言问道:“怎么回事?”
我把嘴一噘,道:“还不是小安开的那家夜总会,我们去看朋友,朱太太消息灵通,便知我去过夜总会。她便对街坊说我在那从事过特殊服务业。人言可畏,我自然不喜。”
李豪淡笑道:“不过就是诽谤,确然不是什么天大的事,你不好自降身份与之争论,我打电话让陈律师赶过来处理。”
“西姊姊……”朱晓亮首先回神。
我打断朱晓亮的话道:“晓亮,你将你妈带回家,这次我就算了。不过,请你回家与她分说清楚利害,如果她再胡说八道,又无事生非为难我妈,我是听我妈的话不会与她分辩,但我的律师可以与她对簿公堂。”我其实也只是吓一吓朱婶,并不想在家乡闹出大事。
朱晓亮攥着怔愣半晌的朱婶出厅,朱晓珊却伫原地脸颊躁红痴迷地看着李豪,朱晓亮只好也拉了她一把。一场令人哭笑不得的销烟过去。而一众邻里久久不愿离去,直到老爸、权飞回来,我们要吃晚饭时,人才散去。
……
大年三十上午,我起身下来,正要去简陋的卫生间洗脸,却听厨房传来冬冬声响和说话声。我走过去一看,大吃一惊:老妈在一旁炒着过年的“和菜”,身材颀长的李豪围着老妈的围裙,拿着两把菜刀剁着什么。
“妈,肉剁好了,用什么装?”
“哦,橱柜中那个不锈钢锅。”老妈笑着回答,一脸越看女婿越顺溜的满意表情,笑纹深了许多。
李豪转身打开橱柜,拿出锅装好肉,又拿起香菇切起来,看来是作饺子馅用的。老妈笑眯眯地说:“小放,你一个有钱人家的少爷,怎么也会做菜?”
李豪解释道:“我自十三岁起,就一个人在英国读书,后来觉得英国的东西不好吃,就自己做了。”
“英国?是外国?那很远吗?”
“远。坐飞机都要十几个小时。”
“你家人也太心狠了,才十三岁的孩子,怎么就放心让你一个人去外国?”老妈难以至信,忽又想到什么,又问,“你那么小就去外国,他们说话听不懂怎么办?”
李豪俊颜微顿,回答:“呃,我外曾祖父是英国人,所以我从小就会英语。不过,我那些年在外国过得可苦了,人生地不熟的,吃又吃不习惯,那边的天气又湿,我就一心想着努力把书读完,可以早些离开。”
老妈听了李豪说的“外面的世界”惊奇不已,由于他求学的“艰苦岁月”而心生怜爱,说了几句软话。
老妈忽道:“小放,我家小贝呀,脾气挺坏,不过心地不坏,你平常可能要忍一忍。不过,她要是真胡闹,你就告诉我,有我在,她翻不了天去。”
李豪嘿嘿笑了两声,威严凤眸更似有一丝邪魅……
我付之一笑,悄然走开,去洗漱……
我梳洗好去吃饭时,李豪才见到我,眉飞色舞,像个讨糖果吃的小孩子。那神情与他的绝世相貌气度极是不和谐,好在我是对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没觉得地球有危险。
老妈见到我,又说了些我爱睡懒觉的毛病,相比之下,“她的小放”起得多早,还给大家做了早餐,多好的孩子呀,我怎么配得上他的之类。
我正吃完李豪煮得越来越好的燕窝粥,老爸和权飞从外头集市回来,买了好些鞭炮,打算在还没装修好的新房那边也要放一放。
老妈疼准女婿,说是家里有老爸帮她做家务就行了,让我和权飞带李豪到集市去逛逛。老爸又叮嘱买些红纸回来,让我写春联用。
老爸一直认为我字写得不错。事情是这样的,我重生后原本的理想是当高中语趣老师,我暗觉作为语趣老师,字写得不好,总要被高中的学生们笑话,小时便常拿着毛笔和废纸自练。初时,我字写得真是不敢恭维,但是,老爸硬是坚持年年过节的春联让我写,不管写得怎么样,他都大大方方贴于门边。第一年,我十一岁,我鸭梨灰常大,那种猪爬字也只老爸这小学都没读完的趣化程度者才有勇气贴上门去。我暗暗决定第二年要写好些,便坚持照着写毛笔字的课本天天写上几个字。第二年,果然好些了,只是风格和艺术上就没有看头了,当然,我老爸和镇上的人多半是看不出什么风格和境界的。
后来,初中的教历史社会的是个老教师,他发现我是“练字”的,难得一个班上还有学生也“好”这口,便微微指导过我一些常识,如颜体、柳体什么的。但是,我仍没有什么大成,上高中后,练得就更少了,上大学后,几乎不练。但是,我平常的字却是比前世时要好些了。
……
有逛过D市菜市场基础的李豪,走到小镇大年三十的集市时,还是被吓到了。今天天气有点冷,我家中也没有暖气,他也就穿着件黑色羽绒服。但是,他委实是太过天生丽质难自弃,不管穿什么,在这小地方仍是凤凰掉进鸡窝一般,可能不止这小地方,他在哪都一样。
过年,外出打工、读书的年轻人多回了家乡,不时遇上我和权飞的小学、初中同学,或热络、或疏离地打招呼。李豪幸好早作了当熊猫的准备,僵着脸应对各种打量透视和爱慕眼光。街头看到李豪的人群,更是顿足遥望,令他习惯性地展露冷酷傲然疏离。
我只好牵着他的手,温软他的心。冤家路窄,竟又遇上朱婶一家,他们伫在原地,神色复杂。朱晓亮倒是率先过来与权飞打了个招呼,毕竟从小捉鱼打鸟的情谊在,男孩子的心开阔一些。
权飞笑着拍了拍朱晓亮的手臂,一付好兄弟的模样。权飞道:“明天下午去初中校操场打场球!”大年初一,其实没什么事情做,一般人热忠的打牌,权飞并不喜欢。
朱晓亮道:“要不多叫几个人?大伙过年可都回来了。”
“你召人。”
朱晓亮笑道:“自然你叫,你是他们老班长!我初中时去了县城里,哪有人听我的。”
权飞耸耸肩,笑道:“好!”
朱晓亮看我一眼,忽道:“西姊姊,我妈就是那样的人,昨天是万分对不起!不,一直以来,万分对不起。”
朱晓亮可能更像他父亲一些,我微微一笑道:“过去了的就算了,几十年的街坊。”
朱晓亮脸微微一红,忽转来话题道:“李先生会打球吗?”
李豪微怔,道:“会一点。”我和李豪在一起那么久,从未见过他打篮球,但想来学生时代总是打过的。
朱晓亮回到母亲、姐姐身边,朱婶狠狠白了他一眼,他却笑着勾着她的肩膀哄了一翻,朱婶才缓过脸色。朱晓珊却盯着我好一会儿,眼神复杂而怨毒。我忽然很圣母地觉得我很对不起她,心若放不开又有朱婶这样的母亲,我确实是她不幸的源头之一。
我们游荡一翻,来到一家摊贩上,我挑了两箱号称最好最美的烟花,权飞和李豪只好一人一箱抬着,我却只拿着一大叠红色的春联纸,轻松多了。
八仙桌擦干净,笔墨纸砚摆上。好些时候未写过大字,我便取了几张从前没用完的宣纸来练练手,找一下感觉。
过得一顿饭时分,放下笔来,活动活动手腕,我笑着对站在一旁的李豪说:“看老婆给你露一手。”老爸在一旁听了我这么不衿持的话,瞪了我一眼,李豪却挑眉一笑。
首幅我凝神写下:春/色明媚山河披锦绣,华夏腾飞祖国万年青。横批:山河壮丽
不得不说书法这东西,有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我比曾经还退步一些了,主要是我比较懒。然而,不管怎么样,我却也认为自己动手写春联比之市面上买些印刷的要有意义得多,也更有年味。
春联我写得是颜体,不管我现实功力怡笑大方得紧,估且自称“顾氏颜体”。颜体法度严峻、遒劲凛然、气势磅薄,我觉得贴在门前更有开阔之意。写大字,我一般写得是繁体字,我自来觉得这种民族传统写简体有点失味。
老妈突喊老爸去杀鸡,老爸只好去当屠夫了,不在一旁欣赏“才高八斗”(顾爸的眼光)的女儿写春联。
我一鼓作气又写下一幅:一帆风顺年年好,万事如意步步高。横批:吉星高照
李豪也正细细看我写,却也未甜言蜜语夸我写得好。我忽也想起李豪说过陆家的一些家史。却说,陆光耀的母亲陆敏儿可是出身于京城的书香门第,是真正的大家闺秀,琴棋书画自是动真格的,陆光耀也跟母亲学过书法,我的水平与他不可同日而语。而李豪少时曾数年被陆光耀亲自带在身边,自然是看得多了,李豪当然有眼力看出我写的字真不怎么样。
我自得其乐,浑不去较真这些“失败”,心情甚好,眼眸一转,道:“我赠一幅给你,好不好?”
李豪欣然点头,我嫣然一笑,微一沉吟,提笔写下:香江碧波浩渺看骄龙出海,西山青峦嶙峋望傲凤飞天。横批:龙凤呈祥(内地在香江入海口,权茜贝家乡西面有座高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