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峰送他俩回来的时候已经快凌晨了,他打开后备箱,从里面搬下那辆折叠自行车,笑眯眯地跟徐心怡告别。
徐心怡实在很难想象,明明看起来这样和蔼的一个大男人怎么会有暴力倾向呢?但一想到沈辰晨手背上的伤疤,她就觉得心疼。即使徐志威对她关爱渐少,母亲离世,可是相比而言,她的童年还是很温馨很完整的。比起沈辰晨来说,自己真的可以说是一个幸运的人。或许时间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哪怕是性格。
“沈叔叔,谢谢您送我们回家,您回去的路上也要注意安全。”
沈峰冲着她笑呵呵地点着头,眼神却飘到了沈辰晨身上。而沈辰晨并未察觉,只是埋头整理自己的车子。
徐心怡连忙将手伸向身后拉了拉他肩头的衣服。
他这才缓缓抬起头来看着他,依然一副漠然的样子:“你快回去吧。”说完又低下头去。
沈峰站在车门边上愣了愣,半晌才点点头上了车。他没有马上开走,而是在车内点了一支烟,一口一口缓缓地抽着。
透过浓浓的烟雾,他眼底的失落尽显无遗。
“叩叩叩”车玻璃上响起了一阵有节奏的撞击。
沈峰侧头一看,连忙将烟头灭了,打开车门,眉头舒展地轻轻唤了声:“辰晨……”
沈辰晨一只手插在口袋,一只手吊在身侧,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那张略带皱纹的脸。虽然他和徐志威的年龄相仿,却比徐志威看起来要老几岁,或许是经历不同,才会造成这样的差别吧。
他想起第一次在超市门口看到他的那天,他鬓角的头发还是乌黑发亮的,怎么才半个月,他就像老了一样,银色的发丝在微弱的路灯下,随着微风轻轻晃动着。
沈辰晨突然发现喉咙干得难受,轻轻咽了口唾沫,眼睛几乎是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你不要以为你跟徐心怡套近乎,就能靠近我,我劝你还是别白费力气了!”
沈辰晨说完这话,转身提着自行车进了楼道。
虽是穿着呢子大衣,背影却仍显得萧条。
那一句话硬生生将沈峰还未说出口的话给憋了回去。
他就那样望着他进入楼道里,单薄的背影逐渐消失,他才恍惚地上了车。绝尘而去。
徐心怡还在电梯口等他,看到他来立马问:“怎么了,跟沈叔叔说什么了?”
“走吧,回家吧。”
“哦。”
沈辰晨面无表情地按亮了通往十楼的电梯按钮。看着显示屏上的数字从一变成十。
徐心怡想,自己晚上费了这么大的劲儿,他俩还是没合好。或许挡在沈辰晨心里的那道门就是他无法释怀的过去吧,她心疼地看着他,她多想经历他的经历,无论喜怒哀乐,她都想,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真正体会到他心里的那份伤痛。她才能感同身受。
……
冬天的时间好像总是比夏天结束得快。
转眼就又要面临期末考试了,这次的考试成绩对于好学生来说很重要,因为它代表着自己这一年的努力结果。对于不爱学习的人来说,它跟普通的一次考试并没有什么差别。
监考老师站在讲台上,双手背在身后,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样子。
徐心怡只管静心答题,一笔一划,字迹娟秀。
每次考试,上午总是考一门语文,下午考数学。就这样一天顺利地考完。
徐心怡缓缓舒了口气,倒不是考试成绩不理想,只是自己每次考完上洗手间,总要步履艰难地走上好久,总是连累陈潇也十万火急地往考场跑。
考场的顺序是随机打乱了来的,陈潇好巧不巧地被安排到了最东边的教室,徐心怡却在最西边。
每考完一门,陈潇都会立马放下答题笔冲到最西边徐心怡所在的考场问她要不要去洗手间,然后陪她一步步地走下楼去。再一步步地折回来。
“要是我是个男的,我真想直接把你抱下楼,省得我这样跟只蜗牛似的陪你慢吞吞地走。”
徐心怡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要是你是个男的,我还不敢给你抱。没听班主任讲这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要收敛一点吗?”
“去你的。”陈潇知道她是在话里有话地说着自己和陆文轩。于是笑着推了她一把,突然才想起来她腿伤没好,又一把拉住了他。“好险!我差点把你弄伤了,要真是把你推倒了,沈辰晨不得杀了我。”
徐心怡白她一眼,没再说话。两个人背着包往校门口走去。
“真是奇怪,陆文轩和赵彬还没考完就跟我发短信说有事先走。”陈潇撇撇嘴说:“他们两个神神叨叨地就算了,怎么沈辰晨也有事?”
“谁知道呢。”徐心怡含糊地回答道:“快点把我扶好。要是腿废了我就要耐着你了。”
“好哇好哇,你就耐着我吧,最好一辈子缠着我,免得你以后结婚生子就把我这闺蜜给忘了。”
“怎么会,我还要我孩子认你做干妈呢。”
陈潇忽然想起来她们在一起玩了这么多年,好像连个可以戴在手上做纪念的一模一样的手链都没有。
脑子一转,放开挽着徐心怡的手臂说:“你先在这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你干嘛?”徐心怡话还没说完,陈潇就火急火燎地往马路对面的精品店跑去。
一辆车在她身后呼啸而过,吓得徐心怡直拍胸口,大声喊:“你小心一点!”
“知道啦!”
徐心怡见她走进了精品店面里,这才缓缓从背包里掏出一只瓷质存钱罐,存钱罐是她花钱在网上照着陈潇的样子DIY做成的。里面装了十八枚一块钱的硬币。表示她今年十八岁了。
她拿在手里轻轻一摇,存钱罐里立马传来沙沙的声音,像是秋天的树叶迎着风吹,发出的沙沙响声。
她抬起头来,隔着一条马路的距离,见陈潇眉开眼笑地往自己这边走来,赶紧将存钱罐往背包里塞,无奈塞了半天也没有塞进去,像是有一本书抵在了书包口。
她微微蹙了蹙眉,在陈潇的身后却看到了刘晓筱。
徐心怡大概一辈子都不会想到能在学校门口再碰到她,她还以为她已经走了,去了她说的沿海城市。
可是,她为什么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她会对着自己一阵坏笑。
难道说……
“陈潇,小心啊!”一辆摩托车仿佛刹车失了灵,飞快地像陈潇驶去,身后的刘晓筱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伸开双手将她往前用力一推。
一股令人窒息的空气被徐心怡吸进了肺里,噎得她难受,所有的一切好像静止了,就连她也迈不开腿,一步,一步也不能够挪动。
她嗅到了血腥的味道,尝到了眼泪的苦涩。
她感觉自己恍惚着,像是在做一个可怕的梦,整个世界都恍惚了。
“潇潇!”徐心怡似乎使出了浑身的力气大喊着,向前奔跑着,胸口堵着,眼睛模糊着,双腿传来的痛楚,她只觉得痛,痛到了心脏的位置,带动着浑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被撕裂一般。
人群立马围住了那摊血肉模糊的身体,徐心怡惊恐地尖声叫喊着钻了进去,刚刚还冲着自己微笑的脸庞,此刻却是一副痛苦的模样。
“潇潇!潇潇!”徐心怡双膝跪在地上,扶起来陈潇带着鲜血的脑袋。
周围的人叽叽喳喳地不知道在说着什么,一张张脸,让人觉得眩晕。
肇事司机早已逃得无影无踪,那个魔鬼般的女孩,此刻也不知去向。
“快快,打电话叫救护车啊!潇潇,潇潇!你醒醒,不要吓……不要吓我!”徐心怡颤颤巍巍地喊着:“有没有人,你们行行好,帮我打电话叫救护车好吗!求求你们了!……”徐心怡悲痛万分,声嘶力竭地朝周围的学生喊着,终于有人如梦初醒般拿出了手机拨电话。
“喂,120吗?”
“喂,对。我这里有个人出车祸了。”
“对。在英华高中门口。”
……
徐心怡只觉得眼睛酸胀,除了怀里血淋淋的身体,她什么也看不清了。
“潇潇,潇潇!”
怀里的人柔若无骨,像是呛了很久的水,猛烈地咳簌了几下。
每一声咳簌徐心怡都能感觉到自己的膝盖上有什么粘稠的液体往下流淌着,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陈潇的。又或者它们合二为一的流淌着。
至少陈潇还活着对吗,她还能看着自己,痛苦的笑着。
“潇潇,潇潇,你醒了。别怕,别怕,救护车,救,救护车,马上就来了。会好的,不痛。会好的。”徐心怡带着哭腔喃喃道。活着就好,还活着就好!
陈潇仿佛被人抽了筋骨,浑身瘫软疼痛的没了力气。她费力地举起手中一条被血水染红的手链,费力地笑着说:“心……怡,这……这条。。这条手链。你……你拿着。你别担心,我……我是谁……我陈潇,才没那么……容易……死掉呢。我……我还要认你……的孩子……做干儿子呢。”
“别说了,别说了。我求求你别说了。”徐心怡一边喊着,用一只手接过她手中血红的链子紧紧攒在掌心:“潇潇,你听我说,你别说话,坚持一下,救护车马上就……来了。”她的声音越来越软,最后一个字几乎无力吐出。
周围的人越聚越多,像一堵圆形的围墙层层包裹着。
沈辰晨买完东西回来,刚好看到,于是急匆匆地走到人堆,往下一看,不免吓了一大跳。
他用力地扒开他们,闯了进去。
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一幕,试探地喊着:“心怡。”
声音很轻很轻,可是徐心怡还是听到了。
她张着双模糊的泪眼看着他,声音颤抖,那一刻泪水仿佛如洪水猛兽,决堤朝她涌来。
“心怡……”沈辰晨心疼地蹲在地上,抱着她的头拍着她的背“没事没事。”
“你们打电话了吗,救护车什么时候来!”
“打了打了,马上就来!”周围有人回答道。
沈辰晨看着徐心怡怀里的女孩呼吸越来越困难,知道这种事等不得,多一秒一分钟都会要了人的命。
他拍了拍徐心怡的后背轻声坚定地说:“会好的,别怕,还有我!”
说完这话,他钻出了人群,往前方跑去。
徐心怡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是觉得快要死掉的那个人更像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