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冬天终于结束,和煦的春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阳光如碎金子般洒了下来,照在人身上,暖融融的。英华高中的校园两侧有一排排的常青树,树枝上落下一两只不知名的鸟儿,在那里叽叽喳喳地追逐打闹。
早自习刚刚上完,教室外面的绿草坪上就坐满了学生,在那里谈天说地,晒着太阳。一张张脸上洋溢着青春的味道。
仅仅一个寒假的时间,大家就已经将学校门口的那场车祸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再没有人提起。
学校向来是要顾全名誉的,对于校长来说,刘晓筱早就不是本校的学生,所以她的所作所为,与英华高中并无半点关系。照理说,一所高中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一定会上新闻。但是英华高中却没有。所有不好的事情都会被公关掉。这就是英华高中。
徐心怡坐在木制长椅上,微微扬起脸对着天空,仿佛在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洒了下来,她的头发上,她的脸上,她的睫毛上,到处都散着光。晶莹剔透,肤若凝脂。
苏欣抱着一摞厚厚的习题册准备往楼上走,看到徐心怡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又转过身去到她身旁的木椅上坐了下来。
她抿了抿唇,看着她忧伤的侧脸问:“心怡,怎么每次去医院看陈潇,都没有见到你?”
徐心怡听到身旁有人说话,这才缓缓睁开眼睛看着她,淡然一笑:“可能你去的时候我刚好走了吧。”
她“哦”了一声说:“那我们今天下午放学一起去看看潇潇吧?”
“潇潇还好吗?”
听到这话,苏欣一愣:“你……最近没去看她吗?”
徐心怡摇了摇头,仿佛释然:“都是我害她成了这样子。”
苏欣放下手中的习题册,一只手搭在她冰凉的手背上,语气温和:“心怡,你别胡思乱想了,都过去了。谁也不想陈潇成了这个样子的,要怪就怪刘晓筱。”
“陈潇怎么样了,醒了吗?”
“嗯,醒了,她现在可以说话,也可以走动了。你放心吧,照这个样子,过不了多久,她又可以做回那个女汉子了。”苏欣说着,笑了起来。
徐心怡也勾起唇角笑了笑。
“只不过,她现在好像只认得他爸妈。也知道陆文轩和我是她的同学了。文轩好像挺伤心的,因为她完全不记得他俩在一起过。”
徐心怡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听着。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那些她和陈潇的回忆就那样轻易地冒了出来,也好,现在只有她一个人记得这些。或许陈潇心里会怪她,所以才将她忘了。忘了也好,至少她能重新开始,好好活着。
“心怡,那天我去医院看潇潇,她坐在病床上画了一个女孩,我看了半天,怎么看怎么觉得像你。于是我就问她,这画的是不是你。”
徐心怡转过脸看着她,心脏仿佛在那一刻加速跳动了起来。她就这样疑惑又期待地看着她。
她接着说:“只是,只是,她却问我,徐心怡是谁。问完之后,她就在那发呆。”“心怡,你别难过,说不定以后她就都记起来了。”
她点点头,目光如炬,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陈潇明天出院,可能过段时间就要离开A市了。”
心怡一愣,问:“去哪?”
苏欣抿了抿唇,眼里有些伤感:“听伯母说,他们打算带陈潇去上海玩一段时间,有可能以后就定居在上海了。”
徐心怡“哦”了一声,说:“去上海挺好的,潇潇早就吵着,等我们高三毕业就一起去上海,去东方明珠玩。现在,还没高三毕业呢,她就可以提前去了,多好。”
还没等苏欣开口,她就拍拍她的背说:“走吧,回教室去,该上课了。”
……
一切仿佛恢复了往常的样子。每天三点一线的上下课,和沈辰晨一起回家。只是,她仿佛没再见过赵彬和陆文轩了。她也没有再问起谁,仿佛一切都与她无关。
上学期的期末考试让她名次跌到全校五十名开外,她只好一门心思地钻进书本里,每天除了上课就是做习题,或者一有时间就泡在图书馆里。
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行色匆匆。
她大概以为,她以后再不会见到陆文轩和赵彬了。但当他俩又同时出现在她眼前的时候,她才知道,原来他们还在这里。仿佛除了她,这个学校一直都没变过。
还没到夏天,赵彬就只穿着一件无袖的黑色运动衫,白色印花数字,11号。她看过灌篮高手,知道穿11号运动服的人叫流川枫。
他仍然抱着篮球立在她跟前,刘海已经湿透,有些许汗珠挂在太阳穴上。他的双唇一张一合地说:“心怡,刘晓筱走了。”
“走了?”
陆文轩点了点头,似是在肯定她的回答。
“就在前几天,我也是听说的。后来打电话问了监狱里的人,才证实。”
徐心怡心里五味杂陈,她看着他问:“为什么?”
“他们说,刘晓筱精神分,裂,经常自言自语,她还用指甲在墙壁上挖洞,那么硬的水泥地,她就那样一下一下地挖,十个指头指甲都断了。她还在墙上刻了三个字:对不起!监狱里也是最近才发现的,准备把她送到精神病医院去治疗。但没想到……”
徐心怡咽了口唾沫,赵彬的消息向来是很准确的。因为他有一个人际关系颇为广泛的爸爸,想知道什么,总是很轻易就可以知道的。
“上次贴吧的事,好像也是刘晓筱做的。”
徐心怡轻轻叹了口气:“都过去了,那些事不要再提了吧。”
“好!”
“知道她的墓碑在哪里吗?”
赵彬一愣,问:“你该不会要去给她上香吧?”
她摇摇头:“你要是知道的话,告诉我就行。”
他犹犹豫豫地点了点头。
还没到放学的时间,赵彬就把刘晓筱的地址给了她。
第二天是周六,阳光依然明媚,空气里有灰尘的味道。
徐心怡等到父亲和丁盛艳都出去了,才换上一套黑色的长裙,戴了个白边帽,打车去了花店。
老板看她一身黑色的服装,立刻就明白过来。指着带着露珠的花束说,“这些百合和马蹄莲都是十分新鲜的。”
徐心怡捋了一下秀发,俯身在一束百合上闻了闻,淡淡的花香沁人心脾。
“我要一束百合,一束黄玫瑰。谢谢!”
车子颠簸在上山的路上。远远望去,绿草丛生,这里常年有工作人员驻守,有人修剪绿植,打扫卫生。让那些早已离开这个世界的人们在这世间留下最后一点干净的存在。
她绕过小路,蜿蜒向上。
走了好久才来到母亲的坟前。不知什么时候,墓碑旁竟开出一朵白色的小花,孤孤单单地,在风里摇曳着。
她俯下身来,将一束百合搁在墓碑前,带着淡淡地微笑深深地鞠了躬。今天是母亲的生日。她生前最喜欢百合花。她说这洁白的花瓣十分素雅。她希望自己如这百合花一样,永远有一颗干净纯洁的心。
“妈妈,生日快乐!”她喃喃道。“希望你在那边过得开心。我也是,我也会过得很开心,很幸福的,你不要为我担心。”
微风轻轻拂过,扬起了她的发丝和裙摆。宛若一个翩翩起舞的仙子。
徐心怡陪着母亲大概半个小时才离开。怀里还剩下一束黄色的玫瑰花,经过太阳的烘烤,上面的露珠早已蒸发掉了,花瓣有些怏怏的。仿佛生命即将结束了一般。
她找了半天才找到刘晓筱的墓碑,墓碑上刻了一行简洁的文字——刘晓筱之墓。没有加上“爱女”二字。
她心里一酸。她实在不明白,刘晓筱的父母当时是以一种怎样的心情将她带来这个世界的。如果没有做好准备为人父母,那又为何要生下她。
文字上端的黑白照上面的女孩笑得很灿烂,薄唇下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一副天真的清纯模样。一双不大不小的单眼皮眼睛炯炯有神地看着她。
那样的花季,她却终是离开了。
徐心怡将玫瑰花放在碑前。据说,黄色的玫瑰花的花语代表——对不起。
刘晓筱在临终前用指甲生生刻下三个字,她对他们说对不起。她也要对她说声——对不起!
刘晓筱的墓碑是在母亲的后面,而要离开墓地,就得原路返回,当路过母亲坟前的时候,她分明看到有一个男孩子站在那里,手里捧着一大束百合花,他鞠躬,整整鞠了三次躬。嘴里在喃喃自语。
因为隔得远,她并没有听到,只是看着他的口型,仿佛在说——阿姨,生日快乐!
徐心怡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更不知道他为什么知道母亲的生日。
看到他转身,她吓了一跳,几乎是逃窜着离开的。
她搞不懂自己为什么要逃,只是,眼泪在眼眶里闪烁着。仿佛随时要溢出。
原来他也知道自己母亲的生日,原来她爱着的人也像她一样会来陪她过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