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不平似乎都被压下。
锦绣轻叹一句,不知道该怎么拒绝眼前的男人。
“一定要今年?”锦绣貌似无意的问道
卫聿铭并没注意,只是指间敲击的速度愈发快起来。
“嗯,和爷爷都说好了,有些事需要告诉你……”卫聿铭忽然停下手中的工作,转过头来,“我知道你一直好奇为什么同事成了小姑,家里发生过很多事,都是禁忌。”
从卫聿铭的话里锦绣才知道,于梦原是老爷子的养女,自小与被老爷子待如亲子。只是,于梦少年时候,碰上了钱穆国,说起来,才子佳人,该是良配,偏偏老爷子执着于钱穆国的家世,一直不肯同意这门婚事。
于梦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和钱穆国远走他方。
老爷子当时权倾一方,又哪里受得了这个气。当即发报申明,即日起与于梦脱离父女关系,轰动一时。
于梦和钱穆国远走后也诸多不如意,先是钱穆国工作处处碰壁,接着孩子流产,好不容易熬到第三年孩子生下来了,钱穆国工作有了起色,却让于梦抓到钱穆国与老板女儿暧昧的小辫子。
在锦绣看来,钱穆国说不上花心,也看不出多大的野心。
可在当初,他们风华正茂的时候,谁又说得清楚呢!钱穆国认为自己只是趁机与老板拉近距离得到升职机会,于梦又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主,日夜争吵,双方都疲惫不堪。
真正的契机是他们第二个孩子的离去。
钱穆国与于梦夫妻关系出现裂痕后就常常不着家,恰巧那个冬夜孩子高烧,于梦独自在寒冷的大街上走了几个小时才把孩子送到医院,孩子的病已经从简单的感冒发烧转为重度肺炎。
就像列夫·托尔斯泰说的那样,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世事弄人,锦绣终于明白于梦为什么把她当做自己的孩子了。她们同年出生的。
那些禁忌的嘱托锦绣终是没有用到,因为在他们准备去机场的前夕,传来消息,陈叔病危。
冷空气一夜席卷了S市,街头都是暴雪,车被埋在雪里走不动,很多地方的高速也限行了。锦绣跟着卫聿铭下车,两人在雪里步行去医院。
锦绣第一次见到这样沉重的卫聿铭。
一路上他脸色铁青,拉着锦绣的手奔得很急,好几次锦绣跟不上他的速度跌在雪地里,又被他拉起来。一路沉默的前行,锦绣找不到任何言语来安慰身前的人,只是紧紧地跟在她身后。
千山万水,凄风苦雨,此刻都愿意陪他跋涉,不离不弃……
两个小时后,两人到达医院,裤脚里都是雪。
这样的场面,总是心酸。
两个人赶过来是见陈叔最后一面。
锦绣看到陈叔的时候,情不自禁的红了眼。几个月前她见到的陈叔,还行动矫健,看不出一丝老态,现在……
卫聿铭沉着脸蹲在陈叔的床边,握着陈叔的手,一时无言。
陈叔半睁着眼,看到锦绣时嘴角牵起浅浅的笑意。
“你们……来了?”
锦绣强忍着不哭出声来,听到卫聿铭哽着嗓子叫“陈叔”。
所有的离别都狼狈不堪,锦绣的泪还是没忍住从脸颊滑下来。
“甜甜……好好照顾……”
卫聿铭点头,“我会,我会……”
陈叔又把手伸向锦绣,锦绣连忙凑过去,陈叔在笑:“丫头……铭子……喜欢你……好好过……”
锦绣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点头,哭得不能自己。
卫聿铭扶住锦绣,双眼一片红色。
陈叔终于没能挺过那个下午,医院里一片惨淡,卫聿铭站在走廊里,一语不发。后面陆陆续续的江炽、季元成都过来了,几个人和卫聿铭一样,通红着眼,却始终一语不发。
葬礼是卫聿铭主持的。陈叔一生未婚,后来退休了,收养了甜甜,再没有其他的亲人。他们几个人,除了江炽,都是自小陈叔看着长大的,尤其是卫聿铭,小时候没少吃过陈叔的鞋板。
可是,时间一晃,这个人,就再也看不到了。
那夜的雪尤其大,S市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鹅毛大雪。
见到甜甜的时候,小丫头已经哭晕了过去,锦绣一下子红了眼,拥着小丫头竟然哭出声来,那个会做各种腌菜的小老头没有了……
后来锦绣陪在卫聿铭身边一起守夜,一整夜无语,第二日下葬时,卫聿铭、季元成、江炽和陈叔身边的小伙计一起抬的棺,锦绣不自觉又哭了一场,从头至尾,卫聿铭只是沉着脸。
葬礼过后,锦绣将甜甜接到身边来照顾,一回过身来,却看到卫聿铭坐在客厅中发呆。
锦绣心里一疼,葬礼后卫聿铭常常是这个状态。沉默依稀,压抑着自己。
锦绣走到他面前,看到他眼窝微微下陷,眼角一片青紫,下巴上的胡茬,更是星星点点的冒出来,心里一紧。
“阿聿?”
他在出神,半晌才意识到锦绣在叫他,唇角勾了半天,笑容缺缺。
锦绣瞬间觉得鼻头发酸,张开双臂,把他拥住,卫聿铭的头低垂,靠在锦绣腹间,半晌才回抱住锦绣。
锦绣心疼地在卫聿铭背部轻抚,一会儿听到轻微的抽噎声,只觉得抱在自己腰间的臂膀慢慢收紧,卫聿铭整个身子都在轻颤,不断压抑着声响。
锦绣手背上感受到炽热的泪滴,只是静静地抱紧身边的人。她莫名想起那些庄严的婚礼现场,在神父面前,新娘说道:“我以上帝的名义,郑重发誓:接受你成为我的丈夫,从今日起,不论祸福、富贵、贫穷、疾病还是健康,都爱你,珍视你,直至死亡将我们分开。”
他们相拥在一起,寻求这昙花一现的相互取暖。
外面是皑皑的雪,这个冬天,特别漫长。
这个冬天,注定是孤寂的。
不管锦绣如何下定方法去逗弄甜甜,小丫头一直苦着脸,仰起头来问她爷爷。锦绣想,那些编着童话故事说爷爷去了很远地方的人都不靠谱,七岁的孩子,你以为她什么都不懂吗?
她什么都不懂!
只是死亡,对他们这个年纪而言,有些遥不可及罢了。
卫聿铭的工作告一段落,但谁都知道,腾越的处境并不妙。对甜甜,卫聿铭也费了些心思,收效甚微,小丫头也不买账。
锦绣有时候都有些受不住卫聿铭对甜甜的态度,都说女儿要富养,偏偏卫聿铭对甜甜的要求极其严格,到最后锦绣不得不把甜甜随时带在身边。
春节的准备很丰厚,锦绣才犹豫,要不要叫于姐过来。自从知道,于姐是小姑后,锦绣一直没想好该怎么去面对她。
从卫聿铭的话里她知道,于姐是卫聿铭爷爷最小的女儿,多年前因为一个男人脱离家族……只是于姐现在这个近况,锦绣实在不能说些什么。卫聿铭的家族……
锦绣想到此,心里又是一紧,程玉娟那一巴掌还犹在脸颊,她却又和卫聿铭在一起了,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不清楚,只是第一直觉,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程玉娟就不满意她。
她不知道原因,却又不知道怎么跟卫聿铭开口,甚至于,卫聿铭和简佳那不明不白的前未婚夫妻关系……
他的过去,于她,仍旧是一团雾水。
锦绣心里的不安渐渐扩大,却不敢言语。
小丫头依然食欲不振,下午卫聿铭带她去医院,锦绣专门上网查了些食谱,熬了粥等他们回来。
到了晚上,盼着的人终于归来。
甜甜还是皱着眉头,以前对锦绣欢笑的劲儿也没有了,锦绣看了卫聿铭一眼,那人!锦绣心里一急,哪里有那点自知之明,坐在那里已经是准备吃晚餐的样子。
锦绣心里干瞪了一眼,端了菜出来,特意给甜甜熬得粥也端了出来。
哪知道盛好的粥刚端到甜甜面前,小丫头就一把挡开,滚烫的粥落了锦绣一手。
“怎么了?”卫聿铭一急,上来就把甜甜拉开,把锦绣扯过来,拉到厨房龙头下直冲凉水。
锦绣心里一惊,实在烫的有些疼,在凉水下冲了好久,还是红了一片。
“没事了?”卫聿铭的动作有些大,锦绣意识到什么,才推开卫聿铭,自己朝客厅里走。
“甜甜?”
卫聿铭也似乎想起什么,忙跟在她身后。
果不其然,小丫头蹲在桌边,正一抽一抽地呜咽着。
“你没事吧?”锦绣一把走过去,想拉起甜甜看看,手又被小丫头甩了回来。
锦绣心里“咯噔”一下,小丫头出现了逆反心理?卫聿铭也已经出来,看到锦绣只顾着甜甜,眉心轻皱。
“是不是不喜欢?我可以再换一种,我知道没有爷爷做的好吃……甜甜?甜甜?”小丫头哭的更厉害,锦绣有些手忙脚乱,才见卫聿铭走过来,站在他们一旁,冷冷喝道:“起来!”
“你……”
锦绣还没说出口,身旁的甜甜果然听话的站了起来,只是小脸抽噎的厉害。
“把脸擦干净。”
小丫头依言做着,只是哭得太厉害,刚擦完泪又湿了脸颊。
“你……你怎么教孩子的?”
锦绣心里一怒,忽然想起来那时候去见甜甜无意中看到的就是甜甜对卫聿铭言听计从的一面。锦绣不仅有些头疼,这都是些什么事!
卫聿铭并不理她,只是继续道:“给阿姨道歉。”
小丫头浑身一颤,却是僵在那儿不动,小手不断擦着眼角,红了一片。
“给阿姨道歉!”
卫聿铭突然提高了嗓音,连锦绣都吓了一跳,更别说小小的甜甜,小人儿眼中的泪顿时像断了线的珠子,哗的流了下来。
抽抽嗒嗒的哭着,甜甜转了方向,对着锦绣,只是哽咽。
“你……”锦绣看卫聿铭的脸色不对,顿时知道扭不过他,才看向甜甜道:“阿姨不用,真的,我一点事都没有,你看。”锦绣把手伸出来,在甜甜面前快速地晃了一遍,却被卫聿铭一把扯住,递到甜甜面前,锦绣手上红了一片,小丫头怔在那儿,小嘴瘪着,要哭不敢哭的样子。
“看清楚了,因为你的任性阿姨现在手被烫伤了,要是再严重一点,阿姨现在就在医院里面呆着!”
“我没事的。”锦绣挣扎着,卫聿铭并不放手,只是抬头也狠狠瞪了她一眼。
哪知道甜甜被卫聿铭一吓彻底哭了起来,一下子扑到锦绣身边,紧紧抱着锦绣的大腿哭道:“我不要姨姨去医院……我不要阿姨死……我不是……故意的……”
锦绣心里一酸,反抱住孩子,再也不顾卫聿铭的狠色,自己哄道:“没有。没有,阿姨一点事都没有,叔叔吓你的,叔叔吓你的。”
……
晚饭风波总算过去,最后甜甜乖乖地吃了饭,坐在一旁。
锦绣那时候想,看卫聿铭的样子,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也不知道还要严厉到哪种地步。
锦绣去厨房收拾碗筷,甜甜被卫聿铭叫进了书房,锦绣不知道的是,书房门关上的那一刹那,甜甜看着卫聿铭,怯怯地叫道:“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