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藏书阁一回到太极宫，便看到钩沉在宫门前翘首以盼，他活了这几千年来，兮泽是他的亲人，是他的信仰，应是没有谁能够比得上他救兮泽心切了。
“怎么样？”他的眼睛闪着亮光，充满着期待，却又有些不敢看我的样子，怕是，不敢从我这里听到任何不好的消息。
我很想告诉他，我看到了法子，但一想到我已经在师父跟前隐瞒了，却也是不能告诉他了。
低敛了头，不忍心看到钩沉失望的样子。
师父亦是不忍心，许是怕也刺激到我，轻轻拍了拍钩沉，声音低不可闻：“不要再问了。”
我忙着想那古方中的药草，除了一颗心，还有九曲还魂花和固元丹。固元丹是有的。上次灵威仰送给我的那粒，还被师父收在那里没有动过。只是，九曲还魂花不易得。
九曲还魂花，长于极寒之地，千年得一叶，万年长寸许，寸长复得一叶；一株共九叶，九叶之后吸纳灵气万年，方可开花，其花晶莹剔透，十分美丽。且这花十分娇贵，若摘下，非上古寒玉贮存之，必立马萎奄，十分得难得。
九十九盏引魂灯……不知，我将心换给兮泽之后，可还有余力来支撑着这九十九盏引魂灯不灭。
“师父，帝君从前所赠的固元丹，不知师父是否可以给徒儿。”我去找师父时，他正在拿着一本命理之书，翻来覆去地翻着书页，眼神却很是飘忽，很是心不在焉。
他微蹙了眉，道：“你要给兮泽用？”
我点点头。
他轻声叹息了一声，手掌轻摊，一团淡紫色的光芒在他的掌心萦绕，光芒闪过，一个锦盒赫然出现。我知道那里装的，就是那能救兮泽性命的固元丹。
“绘心，为师知道你现在救兮泽心切。为师未必没想过拿固元丹给兮泽。可兮泽此次受伤非同小可，并不是简单的神魂散乱，固元丹，未必管用。”师父向来谨慎，我开口向他索要固元丹，他自然是给我的，但还是开口劝我。
我自然知道情况复杂，固元丹并无大用。可我不能将那古方讲于师父，只得低了头，涩声道：“师父，无论什么法子，总要试一试的。”
师父叹了一口气，将那锦盒交到我手上。
我接了锦盒，怔怔地看着眼角眉梢都染了疲惫之色的师父，心里头酸涩得很。
“绘心，你怎么了？”大抵是我盯着师父看了太久，他有些不解，抬手摸了摸我的头，轻笑着问道。
我忍了鼻腔之中的那抹酸涩，勉强挤出一抹笑来：“师父，您也要多休息一下。”
师父微微一愣，继而又笑道：“绘心现在倒是懂事。”
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句关心，就能让师父称之为“懂事”。可见我这个徒弟，平日里有多么得不省事，多么得让师父操心。
我这般不肖徒弟，还来不及更懂事，日后就没有机会好好报答师父多年来对我的教养之恩了。
我终究是辜负了师父的希望，没有修得平和淡然，没有修得凡念皆空，没能成为师父座下优秀的弟子。反而生出了一颗烦恼心，多了这般是非纷杂。
“绘心，凡事莫要多想。”师父许是看我情绪些许低落，出言抚慰道。
我点点头，朝他惨然一笑。许久，又想起九曲还魂花来，便问道：“师父，九曲还魂花，现还存于世吗？”
师父有些讶然地看我一眼：“未曾有所听闻。九曲还魂花太过矜贵，生着艰难，存也艰难，九重天上的这大大小小的神仙，恐怕有幸见过的都寥寥无几。”
末了，师父又叹道：“绘心，这些未必都是好的，莫要想这些来。”
我便要点点头，陪师父说了几句闲话，便匆匆地去找云织去了。
这段时日，云织其实很是辛苦。受师父所托，她要看顾着我，忧心我会做了傻事；钩沉受伤之后，我去天牢闹了那一番时，她又要看顾着钩沉；我去藏书阁找古方，她还要守在太极宫里忧心。
故而，云织也带了一抹疲惫之色。
“云织。”我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她额间的那粒红痣，轻声唤她。
她笑起来依旧是那般灿若云霞，令万物失色。
“绘心，你今日看着脸色好多了。”她笑着看我，携了我的手坐下。
我双手捧了下巴，笑眯眯地看着她，就好像她刚化形时，去珝空山里找我，我们俩在那竹楼里，言笑晏晏。
说了许多从前的事，我和她都很是开心。
那个时候，多轻松快乐啊。我还是那个说话无所忌讳总是被天雷追着打的绘心，她还是那个看到了心上人终于化形满心娇羞的云织，日子过得悠闲且爽快，没有如今的这般世事繁杂，这般劳心劳力。
“绘心，我怎么总觉得，你要走了呢？”云织也捧了下巴，定定地看着我，眸中流光溢彩，分外美丽。她笑着望向我，“哎，我都糊涂了，你怎么会走呢？”
“对啊，我怎么会走呢？”我望着云织，笑得璨烂。云织，我大概真的会走了，如果能换兮泽醒来，我真的要走了。我这样跟你告别，你不会怪我的吧？
从云织那里离开，去看兮泽。
他依旧在睡着，头顶那一盏引魂灯光亮微弱，我望着那一苗光亮心里更是焦灼，引魂灯越暗，说明魂魄越散乱，离本体就越远。
摸了摸袖中的固元丹，我皱了眉头，九曲还魂花可要去哪里找呢？
“兮泽，你再坚持一段时日好不好？等我找到九曲还魂花，我就可以救你了。”我的指尖从他英挺的眉毛上划过，忍不住地想要多跟他说说话。
我从前没有心，依然活着；现在有了心，还活着。不知道，现在把心取出来，还能不能继续活呢？
如果不能，就让我多看看兮泽吧。若是我活不回来，多看一眼就赚一眼。
“藏书阁里的古方真多啊，多得让我眼花缭乱。都说进藏书阁千般难万般难，可我都进去了，你说，我现在是不是挺厉害的？”
“唉——你睡着的这段日子，我变得厉害得很。可是，你都没有睁眼看一看……”
“虽说你上次去我的梦里看我了，可是，我多希望你没有……”犯了那样大的凶险只去了我的梦境一趟，兮泽，这样赔本的事情，你怎么也做得出呢？
“兮泽，你知不知道哪里有九曲还魂花呢？”我执起他的手，做出一副十指相扣的样子，他的手指真是好看，修长白皙，只是掌心有着圆圆的茧子，带着些微的粗糙。从前这双手的掌心拂过我的脸时，那般温暖，如今却是凉凉的。
我将脸贴到他的手掌中去，想要多给他一点温度。
鼻子越来越酸，竟让我有些掌控不住地想要落下眼泪来。我终究还是忍住了，只是抱着他的手臂叹道：“没事的，我会找到九曲还魂花的。等我找到了，你就能醒来了……”
不知盯着兮泽看了多久，我终于放下他的手。我还要去找九曲还魂花，坐在这里，九曲还魂花不会自己来找我。
转了身子过了，却被眼前的高大身子给吓了一跳。
灵威仰。
他不知在我身后站了多久，我竟是没有留意到他，他那一袭紫衣芳华，愈加显示出他的不俗来。
“九曲还魂花？你真的想要？”他的声音冷冷清清。
我微微一愣，他居然听到了九曲还魂花？那他……到底来了多久？
“嗯？”灵威仰没有等到我的回答，有些不耐，便皱了眉头。
我忙不迭地点头。
他的脸色稍微重了一些，眉毛也皱的如同两条扭曲的虫子一般：“你是不是在藏书阁里看到了什么？”
我的心“咯噔”一下，救兮泽，是以换心之术，这方子，是万万不能让师父知道的。要想让师父不知道，那除了我，旁的都不能知道。
微微平复了一下心绪，我抬头看着他，目光平静：“我在藏书阁里看到，九曲还魂花，最能稳神魂，护心脉，我想，无论怎样，该试的法子我都试一遍，我才甘心。”
灵威仰望向我的目光带着滚滚的痛苦，许久，他才叹道：“九曲还魂花，我有一株。”
我的眼睛倏忽一亮，我怎么忘了，灵威仰是青帝，掌管万物生灵。九曲还魂花，他是最有可能有的神仙。
“我可以把它给你，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我慌忙点头，别说一件事，就算有一千件一万件，只要我能做到，哪怕是让我把心挖出来给他都行。哦，挖心给他不行，我的心要给兮泽呢。除此之外，什么都行。
“我把九曲还魂花给你，你可以拿它去救兮泽。无论你用什么办法，但只有一点，你不能伤害你自己。”他死死地盯着我的眼睛，好像要看穿了去。
我微微一愣。伤害我自己？换心，不算的吧……
我点点头，望着他的目光分外恳切。
灵威仰怔愣了一会儿，声音轻柔了一些：“绘心，你若因为救他伤害了你自己，无论你成功没成功，我都不会让你再回到他身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