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天上,云蒸雾绕,宝殿雄伟,所走过的地方,一处一景。
这是我从小看了多少遍的风景,今日却让我分外紧张,好像我那次到了佛境时的那股紧张感,令我禁不住地要咽下几口口水来平稳一下心情。
“绘心。”兮泽本在前头同祁山并肩走着,祁山贵为皇子,我和钩沉品阶低微,自然是不能跟平日那般昝越。一路上原本无言,不知为何,到了天君天后的正殿跟前,他却突然回过头来,语气轻柔地唤了我一声。
我扬眉一笑:“怎么了?”
他却又走了几步,移至我跟前,伸手在我脸上轻轻捏了一把:“你和钩沉在外面等我,不必进去。”
“可是……”可是,我怎么放心?
“听话。”兮泽这下却也不再看我,看着才到我肩头的少年钩沉,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现在是个男人了,你替我照看着绘心,别让旁的欺负了她。”
“战神放心!”钩沉向来对兮泽言听计从,当下更是把自己的小胸膛拍得啪啪作响,生怕兮泽不相信他,“战神不说我也会保护她的。”
“我哪儿用得着他保护。”我嘀咕了一声,眼角的余光分出来往前方的祁山那里瞟了一眼,果不其然,祁山的脸色有些不大好——这个可怜的皇子殿下被兮泽打脸打了一路,到了这会儿依旧能够笑脸相迎,果然是涵养极好。
“兮泽战神,请随我来吧。”祁山怕是听不下去兮泽在这边交待来交待去的指桑骂槐,温言提醒了一句,兮泽也便松了我和钩沉,转身去了大殿。
九重天上的风景亘古不变,也瞬息万变。瑶池依旧是那瑶池,只是池内的生灵,年年岁岁都是不同;花木依旧是那花木,只是那其中的精灵,不知已更替了多少次;云雾依旧是四处缭绕,只是它变幻的形状,片刻之间已是令人应接不暇。
我和钩沉托着下巴坐在瑶池边儿上,他倒是眼巴巴地盯着大殿的门口,眼睛眨都不眨的,好似个木偶人一般,也不嫌累;我却怔愣地看着这九重天上的风景,来回地变幻着,脑子里一片空白,当中好像有什么要冲进这空白,却好似被一层厚厚的茧紧缚其中,怎么也无法分证清楚。
“钩沉,我怎么觉得有些心慌啊?”这种感觉压得我很是气闷,我伸手扯了扯盯着大殿一丝不苟的钩沉,想同他说句话转移转移注意力。
钩沉拨了我的手,闷闷道:“我也觉得有些心慌。”说这话时,连视线都未曾从大殿门口转移,说罢,便不再理会我。
我更是心神不宁。下意识地闭目念了一个灵咒,念毕,猛地睁眼,眼前却依旧是一片云蒸霞蔚,与之前并无不同。
我怔怔地发了一回呆,这才苦笑了起来。我竟是忘记了,我已经失去了那能为我招来天谴的能力。
“这不是小三师姐吗?怎么,大殿进不去,倒在这里看守瑶池了?”这娇柔让我一听就血液倒流的的声音,除了玉颜,再找不出第二个。
我回过神来,手指攥了,又松开。师父说过,我不许动她。我不是那般乖顺怕事的神仙,但我已经给师父添了那么多的烦忧,现在便是再气不过,也不能再给师父添麻烦了。
“小三师姐一向伶牙俐齿,如今怎么这般垂头丧气,竟是让玉颜有些惊诧呢。”玉颜咯咯地掩嘴一笑,眉眼间流转的都是藏也藏不住的欢愉,更何况这欢愉,她也压根不想藏。
我拧了眉毛,却将目光转向了瑶池,眼不见为净,我怕我一直看着她那张欢笑的脸,会忍不住地上前把它给挠花了。
“玉颜,你最好别再来招惹我。”冷冷地抛出这句话,只觉得有些好笑。她居然还满心地想拉着我让我替她应了那天地大劫,别说我俩关系一直势如水火,便是更亲密一些,她这等口气,也不像是求人的样子。
“招惹你?”玉颜扬起脸,笑得很是开心。
“若是我非要招惹你呢?”
我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你是司命星君的徒弟,定然要随了他的淡然心性,不能再丢了司命府的脸面。
“你倒是拿什么来招惹绘心?是搬出天后来呢,还是把那个傻子小殿下给搬出来呢?”钩沉却是将目光从大殿转了过来,水杏般的眼睛弯成了好看的弧度,说出的话却是气死人不偿命。
“你是哪儿来的小仙?跟你有什么关系!”玉颜的性子,最是禁不住别人说她哪怕一句不好,这下已是沉不住气,将话头转到了钩沉身上去。
钩沉的脾气跟玉颜比起来,也不差到哪儿去。当下便冷笑了一声:“你不是那最有名的预言石么?竟是连我从哪儿来的都看不出,还有脸称什么预言石!”
我慌忙拽了钩沉一把,玉颜最忌讳的就是拿她预言石的身份和她预言的能力说事,这要是在大殿门前打了起来,怕是不好收场啊。玉颜倒是没事,她自有把她捧到心尖尖上的钺川来保护,又是命定的神仙,天地劫难都系于她一身,她自然是能全身而退;可钩沉却不一样,他才是刚刚化形的小神仙,纵然有兮泽护着他,真得罪了玉颜,落得跟我一样悲惨那也太划不来了。
“你拽我做什么,我说的又有哪点儿错了?”妙音鸟的声音向来清越,钩沉义正言辞地拨开了我的手,底气十足。
我略略有些头疼。
只见玉颜的一张俏脸红了青,青了紫,委实五颜六色得让人看不下去。再下一刻,玉颜已扬起脸冷笑道:“好一张伶俐的小嘴,撕了倒是怪可惜的。”
我一阵恶寒,倒是没想到玉颜不知在哪儿学了这般言语。便扯了钩沉在我身后,皱眉看向玉颜:“他年岁尚小还不懂事,玉颜在这里跟他计较这些,传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笑话?”玉颜呵呵一笑,眼角微红,多了两分娇媚三分妖冶,“如今我还怕笑话?因为你,我被笑话了多少年!现在倒怕什么笑话!”
我怔怔地看着笑得放肆的玉颜,她是天生的预言石,自恃身份尊贵,每天必是衣袂飘飘,恨不能走到哪里往头上罩一圈儿光环来显示自己的尊贵与众不同;平日里虽在我面前跟我百般言语不顺,在旁的神仙跟前却定要端了一副端庄秀丽的模样。可现在我眼前这个发丝凌乱,眼睛里透着血红的女神仙,当真是那个如此爱惜羽毛的玉颜么?
“玉颜,原来你是这么想的。”怪道她总看我不顺眼,原来都以为别的神仙都在笑话她。可她怎地不想想,要说笑话,我才是最招人笑话的那个。
“不然我要怎么想?”
我抽了口冷气,这玉颜说话,倒是一天比一天得刻薄。司命者,最忌讳的就是情绪如此大,不知玉颜可还记得。
“我被笑话了这么多年又怎样?绘心,你终究是赢不了我。”玉颜咯咯地笑着,眼睛闪着亮亮的光芒,好像有一团小火苗在她的眸中燃烧,将她对我的怨恨统统烧了进去。
我扶额,只是回转过身子,将目光投向大殿的门口。兮泽进去已经许久,到现在都未有消息传出,不知是吉是凶。
在魔界的时候,混元总是说我对兮泽太没有信心。可是他不懂,我怎么是对兮泽没有信心?而是我真的太在意他,在意到容忍不了他有一点闪失。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怎么也没想到,我的不言不语竟是也能激怒玉颜。她挥了袖子便朝我扑来,许是想扯了我的领子来好好地质问一番。
但她的袖子最终也没有碰到我——钩沉在半路生生截住了她。
“你不过是一只刚化形的小鸟,也敢拦在我面前!”玉颜轻蔑一笑,并不在意挡在她跟前的钩沉。
我却着了慌,站起身来,一只长长的雪白袖子隔空而起,绕在了钩沉的腰间。我稍一用力,钩沉便扑腾着被我这袖子给扯了回来。
“绘心你做什么!”钩沉很是气急败坏。
我盯着钩沉:“我们就在这里等兮泽,旁的与我们无关。”直到钩沉在我的目光下不情愿地点头,我这才微微一扬手臂,那灵巧如蛇的袖子便从钩沉的腰间缩回,重新挽在了我的手臂上。
“呵,也不过是个胆小鬼罢了。”
我还来不及劝阻,钩沉已从我身边窜了出去,追着玉颜跟她打了起来。
钩沉的原身是妙音鸟,速度极快,我眼看着一条白影从我跟前“噗簇”闪过,急急忙忙地甩了袖子出去,却空空地落了回来。
“钩沉!住手,不许追了!”
玉颜的修为在我之上,钩沉的速度又是我非能比的,我眼看着他们离我越来越远,一副要往大殿内打去的样子,急怒之下,却除了怒斥什么都做不了。
待我气喘吁吁地追进了大殿,我看到的是一脸得意之色的玉颜,低了头看不清神色的钺川,急怒的钩沉,表情凝重的天君,神色异常的天后,以及,议论纷纷的众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