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终于醒了。”兮泽望向我的目光不是我熟悉的调笑，而是终于松懈了的轻松愉悦，我有些惊异，笑道：“我睡了很久吗？”
“很久，”他看着我，慢慢道，“久到，我都怕你醒不过来。”
我不由得一震，他是在担心我吗？一股说不出来的甜意涌了上来，比我第一次从师父那里得到称赞还要开心。
“你的手上是什么？”我还没开心完，兮泽却突然抓了我的手，上面的血迹还未干，同他的手掌握在一起，黏黏糊糊的，“你怎么会受伤？”
“这是云织的血。”提起来这个，我的情绪不由得又低落了下来，云织一向爱护我，这次又为了我而受伤，这份情谊，足够我珍重。
兮泽的脸色变幻不定，我没来由的一阵紧张，紧紧盯着他的眼睛看着，许久他才微微一笑：“你不要多想，你若是有事，她会更伤心。”
这次醒来之后，我才从师父口中得知，灵威仰用琴声轻易控制了我的神思。为了使琴声的力量更为强大，他往琴中注了不少神力，琴音飘渺到让玉屏山之外的生灵都听得到。
兮泽赶到玉屏山的时候，我已经神志不清地跟着琴声吹起了笛子，神魂俱乱。
“为师是怎样告诫你的？你为何又跑去了玉屏山？”师父很是生气，大概是看在我刚刚醒来的份上，没有大声责怪。
“就是就是！”我一听这叽叽喳喳的声音就忍不住地想把钩沉的毛给拔光，可惜，在师父严厉的目光下我只能低头认错。
“算了，任谁也不会想到灵威仰这次居然做出这种有失颜面的事情。”兮泽难得没有冷嘲热讽，和颜悦色地看向我，“你愿不愿意离开司命府，去迦叶尊者那里当他的座下徒弟？”
“不要！”想都没想，这句话脱口而出，师父对我的养育之恩，我还尚未报答，怎么能脱离了司命府呢？这话方一出口，笑得最开心的倒不是师父，而是兮泽，长而上挑的眼睛笑得弯弯的，眸光如水，此刻仿佛荡起了波纹，让我看得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
师父上前来，拉过我的手，熟悉的温暖顿时包裹了我的整个手，他望向我的目光慈爱而又有些无奈：“绘心，去迦叶尊者座下对你更好，你懂吗？”
“我不懂！”我不可思议地看着师父，他那么宠爱我，为什么要把我推到西天佛境去？难道是我近来闯祸太多吗？眼睛酸酸涩涩的，“扑通”在师父面前跪倒，“师父，您不要赶我走！我不要走！”
师父将我拉了起来，温和地看着我，他明明还是那样一副衣袂飘飘的清俊模样，依旧是九重天上温和的星君，为何我在他的脸上看到了一丝疲惫和无奈呢？
“为师不是要赶你走……”师父的话尚未说完，便被匆匆跑来的二师兄给打断了：“师父，绘心做错了什么？”
兮泽闲闲地瞅了一眼装作事不关己模样的钩沉，钩沉立马心虚地低了头。
“二师兄，我不要走！”我拉着寻琰的衣袖，眼睛突然一酸，泪水便滚滚落了下来。我是轻易不肯落泪的，便是同我一起长大的寻琰也未曾见过我落泪几次，当下便慌乱了手脚，笨拙地便举了袖子要替我擦眼泪，结果袖子边儿还没举到我眼前，一只手便从我身后揪着我的衣领把我扯开了。我的手胡乱地在脸上抹了一把，一只拿着雪白帕子的手到了我的眼前，轻柔地替我擦了眼泪，语气不改嘲讽：“这么大了掉眼泪，越长越不如从前了。”
“师父，您不要赶绘心走……”大概是被我的情绪所感染，寻琰也红了眼圈，作势要在师父面前跪下，被师父一把拉了起来，无奈道：“为师不是这个意思，绘心若不愿意，也便罢了。”
“真的吗？”我眼泪汪汪。
“真的吗？”寻琰面带惊喜。
“真的吗？”这……这是钩沉那只妙音鸟愤愤不平的声音，“我都去了阿难佛祖那里学道了那么久，为什么绘心就不用去？！”
我一把揪过这个多嘴的鸟，鼻涕眼泪抹了它一身，看着它嫌恶地大叫着扑棱翅膀，才恶狠狠道：“凭我修为比你长进！”
“噗——”兮泽在我的眼刀下忍了笑，“对，绘心的修为长进。长进。”
连师父都有些忍俊不禁，他眼睛里的疲惫暂时不见，笑意盈然地对我道：“你既然这么长进，可愿意接了为师这个位子？”
钩沉，我，寻琰同时被吓得差点一个踉跄栽倒在地上，相互扶了半天才好不容易站稳了脚步，我咽咽口水：“师父您不要取笑绘心了。”
师父收下的五个徒弟中，我和玉颜虽然最有天赋，但我身负了那道倒霉旨意，玉颜又一直性子浮躁，现下更是被逐出了司命府，自然都没有什么资格来继承这下一任的司命星君之位；大师兄和四师弟各有各的好处，但若认真论起来，均不及寻琰的天资，寻琰虽然时常不靠谱，但于司命一事上，还真的是师父最优秀的徒弟，眼下只是欠缺磨练。
“为师何曾拿这事给你们开过玩笑？”师父转脸看向寻琰，眼中有一抹问询之意，“寻琰，你师妹坐了这个位子，你可会信服？”
“徒儿当然信服！”寻琰急急道，只是又有些疑惑，他看我了一眼，我眼中同样是不解困惑，“只是，只是，只是师父正值壮年，为何突然要……”
“苍寒，这事非同小可，绘心她未必能够胜任。”兮泽倒是一副深谙其意的样子。
我看不懂他们之间的哑谜，只觉得今日受的刺激过大：“师父，绘心确实不能胜任！天君，也不会准的。”
“你若愿意，天君自然会准的。”师父慢悠悠地道，温和的目光突然有了一丝狠厉，他一向温润如玉，我从没见过他的身上会有如此迫人的气势。
“绘心，不愿。”我听到自己清晰地吐出了这句话，我虽不明白师父为何突然要将星君之位交给我，但我明白，一旦我答应，必然要掀起惊涛骇浪。
“你又不愿意去佛境，也不愿意接任司命府，你到底想怎样？”师父竟有了一丝烦躁，他向来沉稳从容，从不会如此。
“绘心，你还不明白吗？”兮泽笑吟吟地看向我，明明是很严肃的氛围，他却一出口就能把这氛围给打破，不过，我很喜欢。
我看了一眼寻琰，他朝我摇了摇头，又看了一眼钩沉，它大概还记恨着我抹了他鼻涕眼泪，傲娇地扭了脸也不理我。
我刚要摇头，突然电光石火之间，一个念头仿若天雷，劈到了我的脑海，我的舌头僵直，半天才捋出了三个字：“灵威仰？”
“你还不算太笨，”兮泽眼中的笑意更深，我不明白他为何这么高兴，只觉得看着他这张笑脸，我也很开心，“不论是迦叶尊者的徒弟，还是掌了司命府的星君，灵威仰都不能再像现在这般纠缠你。”
我沉默，这两个选择，我一个都不想选，我不愿意离开司命府，也不愿意取代原本属于二师兄成为新的星君。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许久，我才有勇气问出这句话，我怕得到否定的回答，我怕我真的要做出艰难的抉择。
“有。”兮泽眉眼弯弯，如冠玉的面容更是生动。
“兮泽！”师父大惊，仿佛知道他要说出什么，兮泽却不理会师父，突然靠近我，这张放大的俊脸在我面前，本来早就看了无数次，不知为何，这次我的脸却不争气的一下子通红，仿佛沸腾的水一般，触之烫手。
“还有一个办法，就是，你嫁给我。”
经过了寻琰摔了一个瓷杯、钩沉一头从寻琰肩头栽了下来、我一个踉跄绊倒了凳子的鸡飞狗跳之后 ，现在大家集体陷入了沉默。我咬了咬嘴唇，脸上仍是一阵阵地发烫，却觉得胸中有一股热流涌了上来，我悄悄地摸了摸心房的位置，那里，似乎有些不同了呢。
“看不出你竟是会害羞了？”兮泽笑着看向我，我讪讪地捂了脸，回想起我在凡间看到此种情景时，那些个女子无不是跺跺脚，颠着小步红了脸离去，然后男子自然会笑意盎然地跟了去，顺势便拉了小手，简直绝妙无比。
于是，我便也躲了脚，颠了小步走了，边走还边捂着脸回头透过指缝看看兮泽有没有跟上来，结果我还没从指缝中看出个花儿来，脚便先绊了门槛，直接飞了出去，摔了个四脚朝天。
“听说我要娶你，便这么激动么？”兮泽已然笑着扶起了我，我顿时恼羞成怒，拨了他的手气哼哼地跑开了，这凡间的小把戏么，果然就是不适合我这种清新脱俗的神仙！
待我走出了大殿许久，都觉得身后荡漾着一片笑声，直把听得神思恍惚，恍惚中便撞上了来找我的云织。
“绘心，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可是又发烧了？”云织急急忙忙地把我拉到身侧，伸手在我额上碰了碰，疑惑道，“好像也不怎么烫啊。”
我将她的手从额头上拉下紧紧握住，只觉得脸上更烫了起来：“云织，我要嫁人了。”
“谁？”云织紧紧盯着我，目光的灼热让我一度错觉觉得是她要娶我了，好笑地将这错觉甩出脑中，低着头突然有了小女儿的娇羞。虽在云织面前，却也觉得甜蜜盈于唇齿，吐出那两个字都跟喝了一缸花蜜一般：“兮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