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很多年后,在场有幸看到这一幕的人,皆是记忆尤新。男子对女子许下至生重诺,女子亦许男子百年好合,那一刻,两人执手相望,巧笑嫣然,天地都仿佛黯然失色。
槿国史书这般记载:时天辰五年,八月二十二,煜王爷之嫡长子世子齐烨,家承钟鼎,天皇贵胄,乃宸及之尊,于上赐祥瑞日迎娶宋国公府二女流盈玥氏……吾皇亲临,德泽新人,赏数十珠玉绫罗,珍玩食邑,赞玥氏流盈莫若国色更倾之,姝秀敏慧,克娴纯淑,实乃贤良内助,有世子妃毓德之风……礼至三拜,洞房送前,世子特止之,众人咸鄂,惊之。但现世子执玥妃之手,许下唯世今生独宠一人永不负之重誓……上甚惊而叹,煜王爷动容拭泪,宋母失态哽咽,在场无不骇目失色……唯玥妃盈盈浅笑,亦许挚诚之诺,数语诚容,肺腑可歌。
皇家特派资深司仪也算是主持过数次国家级领导人的婚宴,包括两朝帝皇纳妃迎后,皇子皇女娶进嫁出,王爷重臣新婚大喜。场面比之现在隆重的也有数位,最是礼仪繁琐克礼、婚宴华贵毓彩的当属先皇当年迎娶名将之女,慕容氏嫡长女为后,确是盛况空前。
但,他却从未从这些大婚大礼中体会到如今这般难言的感触。且不论日后如何,是否依慷慨誓言所为,只这一刻,他便觉得这是他主持过的最为成功的一场。
毕生,或许再不会有这般的震撼。
回了神,看到时辰已过,赶紧又火速喊了声:“送入洞房——”
煜王爷见两人携手走远,一改刚刚感性的一面,又立马玩世不恭起来。
一把拉过旁边的萧澈,神秘道:“可是布置好了?”
萧澈无奈被自家无良的父亲强行拉入犯罪团伙,还一跃成为这个犯罪团伙中最重要的从犯。
“布置好了。”
煜老爷子奸笑两声:“那就好,哈哈!”
萧澈其实有些没底:“爹,你确定大哥会中招?”
“老子是他老子,还斗不过他?”煜老爷子气得胡子一颤一颤。
行,您老老当益壮,自然是马到成功手到擒来。
只是……他还是相信自己的判断,便偷偷瞒着老爷子……额,赌了大哥赢。
萧澈心想,总不能,赔了夫人又折兵。
小皇帝好奇,兴致勃勃:“可是有好玩的事?”
萧澈:“……”
于是,在皇帝陛下的带领下,大厅又刮起一股新一轮的赌注浪潮。
凌齐烨送了玥流盈进新房,说了几句话才重回前厅,但见众人都照原先位置坐着,偶尔窃窃私语,颇为激动。
嘴角莞尔,权当什么都不知道一般,信步走了进去。
煜王府在莺柳花榭摆了百来桌玉食珍馐,样样皆是食中精品。凌齐烨一身红衣于人群中,甚是抢眼,眸中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让人不免少了几分畏惧和敬怕。
也因此,借故敬酒实则来拉关系套近乎的人不计其数,每个人都捧着酒杯,外带一个托着酒壶的丫环,来找凌大庄主贺喜。
凌齐烨倒是来者不拒,不论多少杯皆是奉陪到底,虽然还是不怎么说话,但已让那些人兴奋震惊。
宋祁然和林瑾瑜是第三波上前,林瑾瑜当初洞房夜被玥流盈搞得乱七八糟,自是想趁此机会扳回一城。煜老爷子的计划他也参与,自认为是天衣无缝,道齐烨就算是三头六臂也绝不可能胜了去。
不过,看庄主大人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似乎并不为此苦恼气愤,难道他还真的能通天不成?
“恭喜啊,达成心愿。”倒上一杯最烈的花白梨。
“多谢。”庄主大人眼睛都不眨一下,便一饮而尽。
许小倩本是也要蹦跶着要上前灌醉凌大庄主,但转念一想,自己半吊子的酒量不三杯倒就算幸运了,还是莫要不自量力白白受苦的好。
酒足饭饱,凌齐烨把酒杯酒壶随手塞进林瑾瑜的手中,抛下一句:“挡酒”就翩翩然离了席。
好戏就要上演,哪还有人有心思在饭桌上,都拉长了脖子注意着后边的动静。
那些个地位较低,平日里不怎么与煜王府走动的官员亲友都纷纷告了辞。毕竟,煜世子若是因此气着了,他们顶不顶得住怒火可就不好说了。
一时间,熙熙攘攘的人群去了七八分,剩下的自是有些分量的。
凌齐烨才进后院便感不寻常,感受了一番周围气息的浮动,暗笑老爷子这次倒是大手笔,恐怕亦是赌了不少本钱下去。
“千暮。”
后面的人应道:“在。”
“这些人中可有凌氏暗卫?”
“回少主,都是王府亲卫军,凌氏的暗卫除去山庄的必要守卫,都被王爷……派去了各处库房做清点。”
“老爷子下的赌注现在赔率怎么样了?”
“十之八九随王爷赌少主你进不了新房,现下已经是一赔三十五了。”
凌齐烨心情甚好,“趁着还没结束,你和千绝便下去也玩玩。”
千暮千绝退下,凌大庄主一个响拍:“出来吧。”
瞬间有了一个人跪在他面前。
“世子爷恕罪,属下等奉命在此拦住世子爷。”
凌齐烨识得他,王府亲卫军首领萧一。
“老爷子还真是谨慎,才刚到后院便不让我近身。”从这到新房可还有一段不少的距离。
亲卫军若是合力,自己没把握能胜得了。
难怪,都一赔三十五了。
萧一低着头,假装什么也没听见。
“罢,我也不为难你们就是。”凌齐烨顿了顿,奸猾的神色敛入眸底,优雅转身便出了院门。
正准备要行一场以下犯上打斗的亲卫首领错愕抬头,世子爷问了一句话就这么放弃离开了?
委实,不寻常了些。
眸一暗,随即吩咐各处守卫的亲卫打起精神,切不可让世子爷钻了空子。
月色正浓,风月无边,小皇帝不能久待,早早就起了驾回宫。其余的人又再次喝了一轮,多多少少都有些醉意。
煜老爷子听了下属汇报丝毫没有动静,反而有点忧心,但转念一想自家儿子又不会通天遁地,还能耍什么花样?于是便乐呵乐呵地扑回房间睡觉了。
许小倩一个晚上都在满场子的跑,酒也喝了少许,多是浅尝即止。上次她与流盈在外醉酒,据说酒后德行吓了一屋的人,许小倩自行脑补了一下自己的行为,恐怕丢的面子能累一箩筐。
在今晚这么多人面前,在师兄的大喜日子里,她不敢放肆半分。当然更重要的是她的墨垚哥哥在场,又哪里能丑态百出。
对了,墨垚呢?
许小倩想起方才席间的他,虽然也是如往日那般笑着,但总觉得颇为空洞。仿佛那笑意只是面上挂着,再往深去便是无尽的失意和落寞。
是这样吗?他那么潇洒的一个人,也会失意和落寞么?
为了什么事?或是为了谁?
许小倩皱眉,她的智商本来就不够使唤,这会思考这么深奥的问题,实在觉得有些伤神。
瞥了眼离自己仅仅一拳距离的花白梨,许小倩小手一握拳,下定决心般地把花白梨抱起,屁颠屁颠地往一处方向小跑去。
许小倩才到出云轩外围,就隐隐听到低扬的笛声传出,寻着声音走进,果然在竹林深处瞧见了一身青衣雅致的墨垚。
此刻的他不若第一次见面那般意气风华,朗目潇洒,那渡在身上的淡淡月色光华像是一层隔离世界的防护圈,让他看起来有种说不出的忧伤。
许小倩不明白墨垚为什么在大家都兴高采烈的这种大好日子有这般伤感的情绪,但那低扬的笛声让她知晓,墨垚此刻的心里定是不怎么好受的。
许是察觉到有人到来,墨垚停下垂下,疑惑回头,却见许小倩一脸傻气地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收起竖笛别在腰间,眉眼舒展开来,又是一派豁然。
看着她手中的酒,“你来找我喝酒?”
“你心情不好。”许小倩并未回答他的提问,而是蹙着眉直接说出自己的想法。
墨垚一滞,随即失笑摇头,自己以为掩饰得很好,没想到竟会被她这么一个小丫头片子给直接识破。
叹了一口气道“也不算心情不好,就是有些感伤。”
“为什么?你遇上什么难题了吗?我可不可以帮上忙?”许小倩一连问了三个问题,无辜而真诚地看着他的眼睛。
“你帮忙?”墨垚接过她手中的酒,替她抱着,“不必了,不是什么难题,只是在惋惜自己的缘分而已。”
许小倩不懂,师兄和瑾瑜他们也经常会说一些她听不懂的话,她常常喜欢刨根问底,他们又偏生不告诉她。
但这次,许小倩选择静静听着就好,不再继续十万个为什么。
“所以,你还是在伤心吗?”
墨垚笑笑:“是有一点。”
许小倩想了想,“我能帮你什么?”
“你要来安慰我?”墨垚掂了掂手中的酒坛子,看她担心的样子应该是这样没错吧。
许小倩被他这么温温柔柔一看,顿时有点心慌慌,脸烧红了些,所幸在黑夜里看得不甚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