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传来了一阵蠕动,接着,嘉仇抬起头,似乎是从熟睡中转醒过来。
看我醒来,他死死地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确定我眼中已经清明,禁不住松了口气。
一开口,他一贯清亮的嗓子哑得不像话。
“清醒了?”
我点点头,眼神忍不住飘忽。
他不给我闪躲的机会,“你看着我!”
魔怔一般,我执行着他的命令,抬起眼去看他。
“苏扇,”他连名带姓地喊着我的名字,每当这个时候,就表示他是真的生气了,“孟若棠是谁。”
一瞬间,我脸色骤然惨白,心脏震动得一慌。
看到我遮挡不住的惊慌表情,嘉仇眼里多了几分自嘲,眼睛发红说,“你昨晚不止一次喊他的名字,还求他救你。他到底是谁?”
我被问得哑口无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是客人,是陌生人,是随口乱喊的?
不是。
在我的潜意识中,我已经给出了回答。
孟若棠是我认识的人里,最能够拯救我于水深火热中的救世主。
无论我多么忌惮他,多么想远离他,都不能改变这个事实。他对我很好,寡言却很可靠,让我下意识地就想起了他。
嗫嚅了半天,嘉仇不耐烦地站起来,“你不想说也没关系,你可以让他来照顾你,我走!”
说完之后,他居然真的一甩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我心里就和打翻了酱油铺一样,万般酸苦涌上心头,真叫一个百味杂陈。
这是嘉仇第一次丢下我,给我甩脸色。以前无论多苦,即使是被逼到卖血的地步,他都不肯在地下室里丢下我,硬撑着要给我顶出一片天来。
而如今,他为了这么一个见都没见过的人,气得不能自持。
缩在病床的角落里,我埋在膝盖中,呜咽地抽泣着。
这件事,做得最错的,是我!
我不该背着嘉仇接下孟若棠的生意,不该违背说要保护自己的承诺,不该让嘉仇傻傻等待着约会的时候、撞见我这样的丑态!
千错万错,最错的是,我将他和孟若棠放在一起相比,并且将我的嘉仇贬入了尘埃中,说得一分不值。
对于嘉仇来说,他害怕的是不能保护我,难过的是连我也看不起他。
年轻气盛之下,这一点,足够成为我们脆弱关系的灭顶之灾。
当天晚上,我就让秦茵接我出了院。她劝我再在医院里多观察一段时间,我摇摇头,说不用了。
刚刚回到宿舍,巧姐就让人喊我去见她。
这是那晚出事之后,巧姐第一次露面。
坐在她对面,我头还有点晕,只能扶着把手保持平衡。
巧姐张口了,“身体怎么样了?”
我的声音有点无力,“还好。”
其实我觉得她这样马后炮的关心很没有必要,反正我只是她花了十万块买回来,要是她不在乎这十万块,任由我自生自灭也就是了。
苍白的脸色没有很好地遮挡住我的逆反情绪,落在巧姐眼里,惹得她多看了我一眼。
合上文件夹,她拢手放在桌上,“扇子,你对我不满意么?”
我没有说话,反正和嘉仇争吵之后,我基本上就是破罐子破摔,甚至有点故意找碴子的意思。
轻轻呵了一声,巧姐站起来,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朝我走了过来。
“这是给你的补偿,你看看。”
抬眼看了她一会儿,我伸手将信封接过来,拆开一看,顿时抿紧了嘴巴。
两张纸之间,夹着一张薄薄的纸币。
我受的这么大罪,只值得上一百块而已。
“苏扇,你是不是还没有看清自己的位置?”巧姐的声音不重,每一个字却都像是化成了一株淬毒的藤蔓,慢慢顺着我的脚腕往上攀爬,钻进了我的皮肤里。
她倾下身,直勾勾地望着我,“如果你不听话,我自然有不听话的方法对你。这次的事情闹得上面很不高兴,你还能坐在这里,应该好好谢谢我保你。”
心里酸的发胀,我不知道哪里跑出来的勇气,“他们给我下药,这事就这么算了?”
一抹淡淡的冷笑爬上她的嘴角,她在笑我的天真无知,“他们是客人,没有不对的。而且,没有人逼你喝那杯酒,遭这趟罪,是你自己有眼无珠。”
走出办公室门口,我眼前一黑,差点就要倒下去。
扶着墙,我慢慢地滑坐下来,耳畔回响着巧姐警告的话。
“我不管你在外面交往什么人,但是你要记住,在这里,你就是属于夜色的!”
闭上眼睛,我捂着隐隐作痛的脑袋,心如刀绞。
浑浑噩噩的过了两天,我重新开始上班。那些同事们围过来,叽叽喳喳地问候着我,一半是客套,一半则是想凑凑热闹。
有人说起了那晚的场面,描述得比我这个当事人还绘声绘色,“……你们看到没,那小男生冲进去的时候,差点把那两个客人脑袋给削了!”
一个女同事接话,“就是,拿着酒瓶子就往人家脑袋上招呼,要不是砸空了,保证得和小苏一起送去医院咯。”
我听得心惊肉跳,难怪巧姐那天说是她保住了我,有人为我把二层的贵宾给打了,这可不是件小事!
我连忙问,“后来呢,那个男生没被为难吧?”
女同事耸耸肩,“他一看到你那么难受,就赶紧送去医院了。小苏,这人是你谁啊,把你宝贝得和眼珠子似的!”
支支吾吾了两句,我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还是秦茵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拉走我帮忙解了围。
她见我脸色难看,忍不住说,“你怎么脸上一点藏不住事,他们诈你的,你倒是什么都说了。”
说实在的,我真的很担心,就怕巧姐再去找嘉仇的麻烦。
听我旁敲侧击地打听这件事,秦茵显得很淡定,“你放心吧,巧姐可不是吃暗亏的人,本钱早都收回来了,而且她也不愿意得罪对方。”
我愣了一下。
难道打人的不是嘉仇?
如果不是嘉仇,谁会为了我发疯一样出手,又是谁会有这么大的面子?
好巧不巧,其他同事喊我去集合,秦茵便止住了话头,将我推了出去。
隔天上课,我还有点魂不守舍,褚江清喊了我好几声,我才反应过来。
她很疑惑,“你想什么呢,这么投入?”
摇了摇头,我说,“没什么。”
见我不愿意多谈,她也没有追问,而是拐了拐我,神秘兮兮地说,“跟你说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那个老欺负你的钱陌远,他被打惨了!”
这个消息没让我觉得多好,反而让我吃了一惊,“谁打的?”
说真的,整个年级,上到老师下到学生,敢和钱陌远对着干的,我实在是想不出来。
“他爸呗。你请假那天,他也请假没来。有同学在办公室听到他们班主任闲聊,说钱陌远被打得下不来床了。”
钱陌远的爸爸?
这个人我从来没见过,也从没有听钱陌远提起过。他虽然家境很好,但好像很抗拒谈家里的事情,而且看他平时自由散漫的样子,家里人也不太管他。
这一次,钱父居然把儿子打成这样,真是古怪。
就在这时,前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发生了哇一声惊呼。
传出声音的地方是前两排,好像是付娆那里。
透着缝隙看了两眼,原来是付娆从包里拿出了一盒便当,大家好奇让她打开,结果被精美的布置惊呼出声。
大家纷纷夸她心灵手巧,顺便八卦这便当的主人是谁。
“没有啦,我就是和家里的阿姨学着卷了点寿司,要是你们喜欢,下次我也给你们带一份。”说到这里,付娆停顿一下,自然地将长发撩至而后,露出了小巧白净的耳朵,“这便当是给陌远哥带的。”
大家互相看了一眼,“是那个国际班的班草钱陌远?”
付娆嘴角含着甜美的笑容,微微颌首,权当作答。
顿时,他们又开始起哄,“一个班花,一个班草,太般配了好吗!”
付娆显得有些无可奈何,将饭盒放到了针织袋里,拉上拉链,“我和陌远哥从小是一个大院的,他当我是妹妹而已。这次他生病,我也想去看看他。”
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大家更是起劲儿了,说着“青梅竹马”的、“门当户对”的层出不穷,说得几乎是板上钉钉一样。
我听得出神,一旁的褚江清倒是哼哼两声,“欲盖弥彰,越描越黑。”
“褚学霸,你就这么不待见钱陌远?”不再看前面的热闹,我情愿和褚江清聊聊天,还自在些。
满不在乎地撇撇嘴,她倒是干脆,“两个我都不喜欢!”
没想到她是这么个答案,我挑挑眉,“不当付大班花的向日葵了?”
当时日记里面的话我可都还记得,褚江清心里一直很崇拜付娆,绝对是说一不二的那种忠心耿耿。其实这也很好理解,因为自己做不到那么人见人爱,就间接将希望放在别人身上,算是一种变相满足。
说不过我,她将本子推到我面前,“做题,数学老是不及格,我都替你丢人!”
“喂喂,你不能这么转移话题的。”
话刚落音,窗户外面冷不丁冒出个黄毛脑袋,咋咋呼呼地大声喊着。
“大嫂,我来找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