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我给嘉仇送完晚饭,没有喘息地又准备去饭店,被他拉住。
“扇子,今晚我和你一起去吧。”
我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你的腿还伤着,不要随便乱跑了。”
今天他似乎精神不错,揽着我的腰开始耍无赖,“在这儿我都呆了好几天了,躺得都要长草。而且你成天不在,我也想你啊……”
最后一句话,是他埋在我脖子里中低声说的。
轻轻摇晃着手臂,他继续攻陷我,“好嘛好嘛?”
虽然形容起来有点违和,但我总算是体会了一把,什么叫美色误国了。
拗不过他,我带他一起来了饭店里。找了个小马扎,我安置他坐好,伤腿小心地架在了地上,“不疼吧?”
嘉仇瘦了很多,整个人轮廓更加鲜明,鼻梁挺直,脸色稍白,一笑起来都能让人头晕目眩,“不疼。”
回赠了他一个傻笑,我带起手套,开始努力洗起碗来。
拢好了一碟碗,我准备送去厨房,嘉仇自告奋勇地说要帮我送去,还生怕我不答应,一拐一拐地抢过筐子就走。
拿他没有办法,我连声叮嘱了他几声,便赶去隔壁一家饭店里继续干活。
其实嘉仇这人也很表里不一,乍一看,性子高冷张狂,难以接近,一瞥眼能够让小女生又害怕又高兴的那种。
而这段时间接触下来,我发现他心里其实住着个长不大的小男孩,爱逞强,爱玩闹,尤其是动不动就会脸红害羞,偏偏还死鸭子嘴硬。
这么想着,我忍不住咧嘴笑了,只觉得浑身冒出了使不完的力气。
正在这时,饭店里一个认识的阿姨喊了我一声,“苏扇,前面有人找你!”
我连忙将手在衣服上擦擦,“是谁啊?”
“不知道,就说是你熟人。”
我以为是嘉仇出什么事了,毫不迟疑地跑了出去,来到了街尾的垃圾桶旁边。
这里空空的,一个人也没有。
“哥,你在哪儿?”
东张西望地寻找嘉仇的身影,我还没有来得及疑惑,背后冷不丁冒出一道阴森的声音。
“哥哥没有,爸爸你也忘了吗?”
表情瞬间僵硬在脸上,我扭动着脖子,听到骨节中传来咯吱咯吱的生硬声音。
章建松慢慢从路灯下走了出来,灯光映照着他黑红色的脸庞,那上面的狞笑宛如鬼门关里跑出的恶鬼。
我脑袋里的弦一瞬间崩断,拔腿就跑,还没有跑出两步,就捂住嘴巴,一下子拖了回去。
任由我死命挣扎,章建松只是捏着我的脖子,榨干嗓子里的氧气,憋得我的通红,开始不断抓挠他的手指。
“松、松开……”
章建松粗壮的手指毫不留情,几乎要卡进我的喉骨里,语气恨恨,“你跑啊,很厉害啊,让老子给你收拾烂摊子,连工作都没了!”
铁拳持续地往我身上送着,打得我眼冒金星,手脚挣扎的力气也越来越小。
此时,我看到嘉仇一瘸一拐地跑过来,怒喝着,“章建松,我杀了你!”
随手将我扔到地上,章建松危险地抽了抽嘴角,朝地上吐了口浓痰,“老子正要找你,你倒是送上门了!”
一身腱子肉的章建松,和大病在身的嘉仇,根本就毫无悬念。
章建松心肠歹毒,专门往嘉仇的伤腿上踹,直接把人踹翻在了地上。
一拳一脚上去,嘉仇的鼻子里嘴巴里都开始往外冒血,血流披面。
尤嫌不过瘾,他四处环顾,干脆抄起了地上的铁桶,直接往嘉仇身上砸去!
哐……
铁桶的一面被砸得变形,滚落去了一旁,嘉仇整个人蜷缩成了一团,抽搐般痛得发抖。
哼了一声,章建松捏着我的脖子,转身拖走。
我抓他,挠他,干脆一口咬在他的手臂上。任你是铁皮铜骨,我就是死死不撒口,硬是要撕你一块肉来!
猛一吃痛,章建松火来了,劈头盖脸地抽我,抽得我眼睛都肿了,就是不松口。
当大掌再一次高高举起,我本能地害怕闭眼,却在眼帘一线中,见到了鲜血淋漓的嘉仇冲了过来……
一阵重击声,然后,是一声章建松剧烈的惨叫。
他捂着腿间,嘶嘶地吼着,在地上不停翻滚。青筋几乎要从他的脖间暴出来一样。
痛得五官移位,章建松看向嘉仇的眼里几乎在喷火,“你,你!”
当啷,嘉仇手里的废弃钢筋掉在地上,随即,他自己也跟抽走了骨头一样,斜斜地倒了下去。
我慌忙爬到他身边,不知所措地大哭。这一切远远超出了我的承受范围,我的脑袋里几乎是一片空白的。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街口传来了警车鸣笛声,呜呜哇哇,将所有人都兜入了网中……
——
当我浑身是血地出现在那家会所门口,所有人侧目而视,连拉客的女郎都惊呼了一声。
她嫌我晦气,跺着脚赶我走。我却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任凭周围的人打量,丝毫不在乎。
抬头看着会所灯光闪耀的招牌,一瞬间点亮了我熄灭的眼眸。我奋不顾身地向往里面冲,有保安冲出来,想将我拖走。
死命扒着门柱,我在朝着大厅里大声喊巧姐的名字。可是舞厅里的音乐声太大,任凭我叫破喉咙,也只是如一滴水滴进了湖中,一闪而过。
被扔垃圾一样扔到地上,我不死心,高举着那张名片,冲着楼上大喊。
“巧姐,你救救我,我什么都愿意做!”
我知道,那个女人一定正在楼上看着,注视着一切,她身上那股特有的香气都已经飘到了我的鼻尖。
可是她没有回应我,随我像个疯子一样,在下面喊到声嘶力竭。
在我快要耗尽最后的力气时,楼上的那扇玻璃窗打开了。
巧姐穿着一身翠绿色的旗袍,站在窗口,宛如插在花瓶中,盛放到旁逸斜出的一支百合。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把她带上来。”
被扔在柔软的地毯上,我瑟缩地抖了抖,抬头望着坐在沙发上抽烟的巧姐。
翘着二郎腿,雪白的两条腿交叠在一起,暧昧的曲线一直到很里面,引人遐思。她弯下腰,手肘撑在膝盖上,对着我的脸吹了口烟。
我被她呛得咳嗽,换来了她一声轻笑。
“你来找我,想做什么?”
我说,“我想要钱。”
她又吸了一口,“理由呢。”
想到身陷囹圄的嘉仇,我沙哑的嗓子几乎说不出声,“为了救命。”
挑了挑眉毛,巧姐非常淡定地接受了这个理由,“那我也告诉你,来这里赚钱,有多有少,你想赚哪一种?”
看我红着眼睛不说话,她轻轻一笑,一口烟嗓充满了成熟女人的风情。
“第一类,当你之前应聘的公关,陪吃陪喝,三五千了不得了。第二类,公关出台,遇到好点的客人,能有一个月一万。”
捻灭了香烟,巧姐吹出最后一口烟,“最后一种,跟我走。”
我那时,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跟你走,你给我多少钱?”
她没有回答,而是褪下了手腕上一只玉镯子。
转动着镯子,灯光从通透的玉石中洒下来,那股碧绿几乎在盈盈流动。
一转动手指,我眼睁睁看着镯子在我面前落下,瞬间摔成了两半。
“你跟了我,只要够努力,这种几千块的小玩意,你想摔多少都够。”
这句话渐渐迷惑了我的心,此时我对于金钱的渴求已经到达了顶峰。
可是我不傻,“你是要我做坏事吗?”
也许是我过于直白的话很可笑,逗得巧姐笑出了声,“傻孩子,你跟了我,不是为了出台,而是当了我的宠物。”
我不懂,痴痴地看着她。
她说,“我是主人,你是宠物,你的一切需求我都会满足你,甚至能给你最好的。等到我需要你的那一天,你就要为主人奉献一切,明白吗?”
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红唇,我又嗅到了那股荼蘼腐败的芳香,一点点地侵入了我的心脾之中。
后来我年纪渐长,见识到了巧姐的本事。她手底下掌管着很多圈子,有字母圈,有调教圈,最下等的,就是圈养圈。
断断续续,巧姐收过不少的孩子,有男有女,最大的十六七岁,最小的才十二三。新人入手,旧出子专卖,她不断重复着这样的买卖,凭借着一手好本事,坐上了圈子里的第一把交椅。
是时,我尚不懂什么这些,但是我知道,这就是把自己给了她。
“我跟你走。”
巧姐微微有些诧异,“你不需要考虑考虑?”
看我摇头摇得决绝,她看了我一会儿,眼神复杂。不再拖沓,她找出个文件,让我在上面签字。
扫了一眼文件的横头,写着夜色如梦四个字。
后来的后来,我问过巧姐,为什么要把我带进如梦,带到她身边。
她告诉我,因为我还有恐惧,还有挣扎的渴望。只要抓住我眼里的那一点点感情和希望,我一定会火得一塌糊涂。
事实证明,她说得对了。
等我签完名,巧姐喊来了个下属,在他耳边嘱咐了几句,接着对我说,“你跟着阿祥走,有什么要求告诉他,他会帮你摆平一切。”
离开了会所,阿祥开车载着我,直奔看守所而去。
不久前的那一场斗殴里,昏迷的章建松送上了救护车,而嘉仇和我直接被压进了警车带走。
我未成年,而且没有犯罪事实,当场就被释放;可是嘉仇,却被警察扣留了下来。
办案的警察不让我去看他,并且明明白白告诉我,要么掏钱私了,要么嘉仇扣押48小时,直接被提审。
我哆嗦地问他,如果提审会怎么样?
他说,还能怎么样,坐牢,赔钱。
那一瞬间,我眼里充满了仇恨。该坐牢的是章建松,该判刑的也该是章建松,为什么现在去掉了个个儿,黑白颠倒了?!
没有人听我喊冤,警察把我赶出了派出所,扔下一句话,筹钱。
于是,才有了我不久后,拿着名片去待价而沽的一出。
果然像巧姐说得那样,阿祥很能干,和警察说了几句,又打了通电话,直接转到所长那里。
所长连声答应,说着我明白,然后挂掉了电话。
我不知道电话那头里的人是谁,但他短短的十几秒钟,比我跪在门口求上一个小时还有用,我终于得到机会,去探望嘉仇。
小小的一间审讯室,嘉仇坐在椅子上,伤腿扭曲出了一个畸形的角度。双手拷着手铐,低头让人看不清表情。
冲到玻璃前,我不停拍打着,几欲失控地哭喊,“嘉仇,嘉仇!”
喊了他好几声,嘉仇从才迷茫地抬起了头,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声音从哪里来。
他的脸上都是血,额头上还有被玻璃割开的裂口,皮开肉绽。
满身疮痍的嘉仇,如同走失的孩子,呆滞地望着周围的世界。当终于找到我的时候,那双墨色的眸子突然亮了,浓浓的眷恋找到了栖息之地。
他开合着破碎的嘴角,呢喃说,“你来啦。”
没有害怕,没有激动,好似他只是在等候我时出了会儿神,回过神来,我就出现在他身边了。
这一句话说完,他似乎是耗尽电力一样,慢慢地垂下头,再不曾回应我。
我拽住一旁警员的胳膊,哀求着,“他还在生病,你把他放了吧,我求求你了!”
警员抽回手臂,不耐烦地说,“见也见了,快出去,别在这胡搅蛮缠的!”
我不肯走,拼命地回头喊嘉仇的名字,却还是被阿祥拽了出去。
“走,该去医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