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脸色苍白,以往如同樱桃般的小嘴变得如同两张薄纸,还呈现出一种窒息之后的乌紫。
看了我们一眼,她伸手捏了捏太阳穴,哑着嗓子说,“我这是在哪儿……”
我回答,“你被送到医院了。”
放回皓白的手腕,她自嘲地笑了一声,“好不容易想真心帮你一回,结果还弄砸了。”
我没有说话,嗓子里却有点发紧。无论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她确实是给我挡了一回灾,如果不是她的话,现在躺在病床上的就是我。
或者,再倒霉一点,我可以直接送去地下一层的太平间了。
“还有什么不舒服吗,你大可以告诉我,我帮你喊医生。”
脱力一笑,她闭了闭眼,“我挺好的。”
说实在的,她现在这种状态,说出这样的话来真是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在刚刚的挣扎中耗费了太多力气,秦茵清醒了一会儿就又歪头睡了过去。
小心地给她掖了掖杯子,我有点歉意地对嘉仇说,“看样子,今天的计划又泡汤了。”
我心里很沮丧,难道说真的是和这一天不和吗。
揉了揉我的脑袋,嘉仇却很大度,“小傻子,安心地守着吧。”
直到一瓶吊水挂完,秦茵才又渐渐清醒过来。
怔怔地看了我们一会儿,似乎没有料到我们还在这里没走。
她神色复杂地开口,“苏扇,你没必要这样。”
我却不理她,只是专心于将药分开,按照一日三次分装到小袋子中,做完一切后,将塑料袋放到了她的床头,“我不喜欢欠你人情。”
说完,我拉了拉嘉仇的手,“我们该走了。”
待会陪床的护士就会到位,我也可以放心地离开了。
“喂!”
背后的秦茵突然开口,大声喊了一声。
“我不是喊你,”她冲我说,继而将眼神转移到嘉仇身上,“我是有话想和你说。”
嘉仇有点不懂,“你要说什么?”
费力地撑起身子,秦茵伸出手,一把拽住了嘉仇的衣角,目光灼灼,“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把苏扇带走,无论如何,不要让她再留在如梦里!”
话说完,她眼中的泪珠扑簌簌往下掉,有种大难之后的发抖模样,让人想起,她其实也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孩。
吸了吸鼻子,秦茵惨然一笑,“苏扇,你和我们不一样,你不该留在这种地方。趁着现在还来得及,回头吧。”
我呆呆地看着她,不知所措,倒是嘉仇,将她的手放下,郑重说,“我知道。”
从医院离开之后,我和他之前沉默了一路,各自想着心事。
找了个长椅,他拉着我坐下,手握住我的,大拇指不自觉摩挲着我的手背。
思忖了一会儿,他开口了,“扇子,我知道你有苦衷,但是我必须诚实地告诉你,如果你再继续留在那里,我迟早会受不了的。”
“我有占有欲,也很自私,更害怕下一次看到你的时候,你又是伤痕累累的样子。所以我请你、求你,把一切都告诉我,教教我怎么带你走!”
犹豫地握着他的手,我咬着嘴唇找不到可以回答的话。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又该怎么告诉他呢?
他见我沉默,叹了口气,“是因为钱吗,你告诉我,要多少钱才行?”
我摇摇头,还是不说话。
握住我的肩膀,嘉仇强迫我抬起头看着他,眉头紧蹙,“扇子,你记不记得当时在浅滩的时候,我告诉过你什么?”
望着他透亮的眼睛,仿佛时光重合,回到了几年前的那个夜晚。
“我告诉你,你只要勇敢起来,剩下的一切都交给我。”他的声音里有一股魔力,让我不自觉就被吸引了进去,心也随着摇荡,“这一次也一样,让我继续站在你身边,好吗?”
毫无意识地,我重重点下了头。
紧紧地被他搂着,感受着怀中这大男生的狂喜和激动,我这才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是如何被他强烈地需要着。
也许,他不在乎我的拖累,只在乎我什么都不告诉他。
那天晚上,我带他去见了巧姐。
听说他想将我带出去,巧姐饶有兴趣地抬起手,双掌合十地抵在唇边,烟嗓里闪过一丝笑意。
“你知道,她有多贵吗。”
他点点头,“您是拿十万块签下了她,但是我知道,现在肯定已经不止这个价格。”
她浅笑着,脸颊上的细纹丝丝分明,“那小苏有没有告诉你,如果想要单方面违约,罚金是一百万?”
一百万,这个数字顿时让我窒息了几秒。
颤着嗓子,我弱弱地喊了她一声,“巧姐……”
俄而,她成熟的脸上,笑容逐渐转淡,变为一种耐人寻味的表情,“苏扇,我曾经说过,你来了,就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我……”
“一百万是吗,可以。”
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我连忙拽住嘉仇的手,很是着急,“这么多钱,你疯了!”
抚慰般地拍了拍我的手背,嘉仇温柔地看了我一眼,示意我放心。然后,他公事公办地开始和巧姐商量起支付的事情,“您是否接受按月结算的方式,很抱歉,我一时间还出不起这么多。如果你担心吃亏的话,我可以按照银行的贷款利率给你算利息……”
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巧姐环抱着双臂,靠在真皮椅背上,还有点怀疑,“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因为一时意气,说不定这辈子都毁在这里了。”
“我知道,”嘉仇冷静得可怕,“您放心,一百万还不会毁掉我一辈子,我答应得了,自然就能做得到。”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自信,让人不得不相信,他确实有这个本事可以夸下海口。
挑了挑眉,巧姐没有回答,只是无声地打量着我们。
“巧姐,我恳请您高抬贵手,苏扇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嘉仇低下头,语气充满了恳求,“拜托您!”
良久之后,巧姐终于松口,“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也没有不放人的道理。”
打开最下层的抽屉,她里面拿出了一张白纸,然后抽了只笔,一并递过来,“把欠条写了吧,我去拿苏扇的合同来。”
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嘉仇拿起笔,一气呵成地写下了这张天价欠条,而写到还款期限时,他停顿了一下,笔尖在纸张上留下了一个黑黑的笔洞。
再抬笔,他在上面填了一个拾字。
十年,他要用十年的时间还完这一百万……简直是让我不敢想象!
察觉到我的担忧,他捏了捏我的手掌,低声说,“我不想你被这里再困上更久。”
咚咚咚的高跟鞋声走近,巧姐回来了,手里正拿着我的那张卖身契。
确认完欠条之后,巧姐打开公章,在上面牢牢印下了下去。
用了足足两年的时间,我来到了如梦,也终于离开了如梦。
既然解了约,服务生的工作也就不能再做下去。利用两天时间,将手头的工作交接完毕,我就算是正式离职。
挑了个上午,我收拾着宿舍,将自己的衣服都放到了一个大纸箱里。零零散散间,房间里属于我的东西也慢慢增多,我曾一度以为,自己要在这里度过余生。
咚咚,门口传来了敲门声,扭头一看,秦茵站在门口,嘴角含笑地看着我。
此时,我们也有种相逢一笑泯恩仇的味道,不去计较之前的恩怨,而是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收拾着东西。
帮我递了一把东西,她出声问,“出去之后,想过在哪儿落脚吗。”
我嗯了一声,“嘉仇说已经租好了房子,待会就接我过去。”
轻呵了一声,秦茵的笑容恬淡,有种与世无争的错觉,“真好,还有个为你全心全意为你的人。”
折衣服的动作顿了顿,我回说,“追你的人那么多,你一样可以找一个称心的。”
自嘲般笑了笑,秦茵并不认同,“苏扇,能遇到这种人,是你的福气。不要像我,傻傻地毁了一辈子。”
之前,秦茵鲜少提及自己的事情,也不说自己为什么会来如梦,我猜这背后一定有着难以言说的情由,却没想到会这样坎坷。
秦茵是Z省人,家里是做生意的,勉强算是个富商,但是父母早年间离异,她跟着爸爸过,几乎鲜少有交流。
在十五六岁的年纪,她遇到了自己的表哥,孤单的内心瞬间就被征服了。
这个表哥和她没有什么血缘关系,两人在一起也是顺理成章。交往、怀孕、堕胎,能做的坏事,秦茵都跟着表哥后面做了个遍。
纸包不住火,家里很快发现了两个人的事情。两家差距很大,秦家比男方家有钱得多,于是秦茵爸爸理所当然地极力反对。
表哥提出,要带秦茵私奔,来F省里闯荡一番。结果闯荡没闯出什么,他却染上了毒瘾,甚至逼着秦茵一起抽,好逼着她出来接客赚钱。
说到这里,秦茵不住哽咽。有些记忆,光是说出来,就已经是一种巨大的折磨和煎熬。
脸埋在双手中,好一会儿之后她才抬起头,脸上爬满了泪痕,“幸好,我遇到了小乔,她把我收到了自己手下,还帮我戒掉了毒瘾,来到了这里。”
我这才明白,难怪她对小乔的事情那么在乎,雪中送炭的恩情,是一辈子都难以忘怀的。
“那,现在那个男的呢?”
秦茵嗤了一声,“谁知道呢,小乔把他打了一顿,不准他再来F市。也许是回了Z省,也许早就吸死了吧。”
看着她摇摇晃晃地离开,我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没有宣之于口。
她的一句话,到现在我都还很记忆犹新。
她说,当年我和人家谈感情,贴钱开房跟人家,现在我当个无情无义的女表子,他们不光要眼巴巴地送钱给我,还要求着我睡他们。
“苏扇,你在这种地方还想有感情,只有死路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