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大海上航行着一艘雪白的客船,天边的第一缕阳光洒在大船的甲板上,显得格外金灿灿的。
随着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从甲板背后冒出了一个小小的脑袋,细软的头发在眼光下照着,显示出了一种缺乏营养的枯黄。
等到小脑袋彻底噔噔跑出来,变成了一个五六岁大的小孩儿。那一身麻袋样的衣服,剃得短可见肉的头发,看上去像是一只小猴子,灵活得左右穿行。
她的目标是靠在扶栏上的一个男生。
那个男生很高,白T恤黑裤子,背影挺得笔直,仿佛是一个屹立在海洋中心的航标。听到动静,他回过头来,露出了一张意外稚嫩的脸庞。
男生不过是十五六岁的样子,眉目清朗,一双与众不同的灰色眼眸里闪着波光粼粼,看得小猴子眼睛都直了。
他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眼睛,比那些女人项链上的宝石都好看。
同样的,年少的孟若棠也在打量他。
这个小孩儿孟若棠见过不止一次,登船的时候,他就留在最后,将客人们沉重的行李架在瘦小的后背上,硬是哼哧哼哧地拖了上来,跑了一趟又一趟。
看着他咕噜噜转动的眼睛,孟若棠顺着视线望去,落在了自己手上的一盒冰淇淋上。
想了想,他将冰淇淋递过去,“给你。”
小猴子眼睛一亮,随后还是踌躇了起来,一开口,是一把格外清甜的声音,“不、不用了。”
孟若棠愣了一下,这小孩儿竟然还是个小姑娘。
想了想,他将手里的冰淇淋放在了台阶上,转身便走。
彼时的苏扇,还是口贪的年纪,几乎狼吞虎咽般地看着不断化着水的冰淇淋,两手在身上擦了又擦,终于是握住了它。
然而,在她刚刚撕开盒盖的时候,背后却被人猛地一推搡,怀中小心翼翼保护着的冰淇淋摔在地上,变得一团糊烂。
“宋先生,您这边请……”
心痛之际,苏扇仰脸看着擦身而过的父女俩,那位姓宋的男人一边和船长说话,一边牵着一个花一般的女孩儿。
对上了那个漂亮小姐姐的眼睛,苏扇仿佛被针扎了一样,平生生出了一种无地自容的感觉,连忙头也不回地跑了。
接下来几天,她都是跟着姆妈在底仓里忙碌,然而没想到两天后,她竟然意外撞见那个大哥哥困在了火中。
趴在仓顶,她一眼就认出了这个人,就是之前那个给自己冰淇淋的好人。然而,这个“好人”却已经奄奄一息,缩成一团,英俊的脸上都是灰尘。
“你,你别睡,我这就救你!”
躺在地上的男孩儿动了动眼帘,望着头顶的小猴子,不知道是不是烧得脑子糊涂了,竟然还挤出一句问话,“你……是谁……”
“我,我……”苏扇以为他不相信自己,结结巴巴之间,扯出了个劣质的谎话,“我是船上很厉害的人,一定会让你安全地出去!”
四顾之下,她一把拽下了自己食指上的塑料戒指——这是之前在岸上停泊时候,抽来的宝贝,一直被她视若珍宝——“这个给你,你总该相信我了吧!”
咕噜噜,戒指滚到了少年的身边,他望着闪着淡淡紫光的劣质玩具,竟然生出了一种莫名的渴望,慢慢伸手,将它握在了掌中,仿佛握紧了最后一丝希望。
火势越来越大,小小的苏扇想尽了法子,都没办法拽出这人。眼看对方的回应越来越微弱,她咬咬牙,一下子坐起身。
“喂!”一指角落里的木箱子,苏扇说,“你在里面躲好,我去喊船长来救你!”
从狭窄的缝隙里挣出来,小孩儿正准备走,下面却冒出了一声沙哑的喊声,“等等……你真的会回来吗?”
话问出来,孟若棠也觉得自己很愚蠢,亲生的弟弟都可以害他深陷危险之中,又如何将希望都寄托在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孩儿身上?
“我不骗人,你等着我!”小孩脆生生地说了一句,猛地擦了一把被熏红的脸颊,留下了几道黑印,只有那双眼眸又黑又亮,“我走了!”
眼看着头顶上那道小小的身影消失,孟若棠咬咬牙,转身奋力向木箱爬去——活下去,还有人为他努力,他孟若棠又怎么能放弃自己!
跌跌撞撞地从顶舱上爬下来,苏扇的嗓子里火烧火燎的,即使拼命地嘶喊着,可是声音却一直在喉咙里打转。
“你怎么了?”背后响起了女孩疑惑的问话,苏扇还没有来得及说话,谁知道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脑袋后面一阵剧痛,随即,她的眼前彻底黑了下去。
眼睁睁看着脏兮兮的小孩在自己眼前昏过去,宋佳雅吓坏了,不断张皇地喊着,“救命,快来救命!”
船员们闻声赶来,踢皮球一样将灰扑扑的苏扇推来推去,反而都一股脑向哭得花猫一样的宋佳雅涌去,关心地问她有没有事。
“宋先生,您女儿在这儿!”
宋父一把抱住受惊的女儿,又心疼又怜爱,“囡囡不怕,爸爸在这儿……不哭了……”
拍着女儿的后背,宋父望着地上微微嘤咛的苏扇,眉头微微蹙起,“你们船上什么脏的臭的都往上放吗,要是伤到小孩儿怎么办?”
船员连连道歉,还没来得及多解释,就听到有人惊喊,“快看,这里起火了……这不孟老板家大儿子的房间吗!”
宋父脸上微微一变,看着周围人跑来跑去地洒水救火,沉吟了片刻,面色一柔,诱哄着对怀里啜泣的女儿说,“囡囡,你是不是因为发现起火了,才会喊大家来救人的?”
似懂非懂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宋佳雅吸了吸鼻子,懵懵懂懂地点下了头。
心满意足地抱着女儿离开,宋父心里已经有了算盘,而躺在角落里的苏扇,再也没有人问津。
客船靠岸后,宋父还没来不及和孟家解释女儿“英勇救火”的事情,孟家一群人全都心急如焚,拥着昏迷的孟若棠送入了医院里。
而在底仓的潮湿房间里,还有个断断续续昏睡了几天的苏扇,等到她在姆妈微微腥咸的怀抱里醒来,已经将那场大火的回忆忘得一干二净。
就这么一个小小的点头,埋下了一粒沉寂了数十年的火星,而彼时,他们还以为什么都没有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