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轻轻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是浅色的牛仔裤、一双普通的运动鞋。
没有力气、也不想让她看到我狼狈的样子，于是伸手摆了摆，示意没事。但她仍然没走，刚刚跟她聊天的那女孩大叫着让她去报到，她回答说：“你先去吧，我一会再去。”
“你……有不开心的事儿吗？”她不仅没走，还坐到我的旁边。
我顿了顿，擦了下眼泪抬起头来问：“刚刚你们的谈话我都听到了，我想问你，你为什么觉得那个经理不会那么……那么坏呢。”
她看了我一眼，递过来纸巾，然后笑笑：“双眼看到的都未必是真的，更何况是口耳相传的八卦呢？”
“倒是有些道理……那么我再问你，若你进公司发现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呢？”
“那又如何呢，我依然每天按时上班、下班、加班，她依然是经理，八卦的人依旧八卦着，我们还是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又有什么关系呢。”
听完她的话，我不禁笑了出来，是啊，又有什么关系呢，我此时为什么而悲伤，不过是自以为已经麻木却发现自己无比清醒的可笑罢了。
既然我依旧在乎别人的看法，那么就应该学着自己以为的那样，麻木起来。
她看到我笑了，也笑了起来：“哈，你笑了，看来你也想的很清楚嘛，别哭了，你这么漂亮，哭起来就不好看啦。”
她说完就挥挥手走了，我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忽然想到，好像很久以前，红红也是这么说我的。
冷静了好久之后，我去一楼洗手间洗了洗脸，整理了下自己的妆容，带着复杂的心情乘电梯去公司。
一如往常，我所到之处，一切喧嚣嬉闹皆化作沉默与寂静。
回到办公室，发现齐中天坐在我的椅子上，正认真地翻看着桌面上的文件，我懒得打扰他，索性靠在旁边的沙发上玩手机，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认真工作着。
直到他的电话响起：“喂，老婆，我还在上海呢，嗯嗯，她还好，你放心吧……”我看着他，他捂住电话小声说：“冬铃想跟你说说话，你……”
张冬铃……齐中天的老婆……
我曾经埋怨过她恨过她，但是红红却将一切都放下，从没怪罪过谁，所以渐渐地我对张冬铃也没什么敌意了，况且齐中天从中调和，时至今日我已经可以像朋友一样地和她聊天了。
我走过去接过手机：“喂，冬铃姐。”
“遇之啊，你在上海还好吗，中天的分公司还可以吧？”
“我很好，你放心吧……嗯嗯，好，那、再见。”
齐中天一边整理着文件一边好奇地看着我：“你们都聊了什么？”
我一直用指甲抠着手机，啪啪响，幽幽地说道：“她说过两天来上海看我，让你先不用回北京了，到时候一块回去。”
他愣了一下，然后“哦”了一声。
“文件我都给你整理好了，各种开发、测试、上线的规范流程也都打印出来了，你到时候给各个部门发个邮件，开个讨论会，将整个公司的工作流程规范好后，有利于日后工作的顺利进展。”
我有些吃惊，走到办公桌拿起他写的稿子：“你……你怎么什么都懂？”
“这就不知道了吧小丫头片子！本人可是正经计算机专业毕业的，虽然有些生疏，但主流还是深入骨髓的！”
“那你怎么做起了贸易生意？”
“为了我家冬铃啊。”他伸了伸懒腰，话语中透露着一丝慵懒随意，但满含爱意，“你再看看还有什么修改完善的地方。”
“哦。”我呆呆地回答，他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我开始埋头工作起来。
他写的东西虽然有些老化，但主流核心依然很正确，除了一些更新较快的技术框架，其他的都很实用，我仿佛遇见了一位良师，整个下午都沉浸在这些系统知识里。
朱刚的离职确实给项目带来了延期的风险，但这也是IT行业不可避免的。我不知道齐中天说了什么，总之，员工们没有一个离职的，而且较之前，反而更加卖力地加班工作了。
第二天，我开了个会议，综合种种，将项目顺延半个月上线。我看着会议室里大家的表情，个个吃惊不已，吃惊着我这个灭绝师太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通情达理了。
我承认，我今天心情很好。
因为我已经想好了，我需要拔掉身上尖锐的刺，好好和大家相处，然后用半年的时候，将公司走上正轨。
半年的时间，齐中天一定能找到红红在哪儿，到时候我将公司交给可靠的人，就离开上海，去云南找红红，永远远离这座城市。
于是我将计划排的满满，丝毫没有给自己休闲的机会。我以为事情会按照我预想的那样发展，我以为我的伤疤也可以渐渐愈合。
直到张冬铃的到来，让我再次痛苦，将一切的计划粉碎。
上次张冬铃说要来上海，一周后她真的来了，事先没有打招呼直接就来到了公司，直奔齐中天的办公室。
我是在洗手间听见几个同事窃窃私语才知道的。
“唉，你听说了吗，董事长夫人来了。”
“真的假的？那黄经理……”
“哎呀，经理肯定得低头啊，你想，正室都来了，小三还能嚣张吗？”
“那一会肯定有好戏要看，走走走……”
说实话，我当时真的想踹开洗手间的门，狠狠给她们一个巴掌，但我做不来，这样果敢舒畅的事情，只有红红做的出来，我永远也学不会。
她们走后，我才打开门走了出来。走到办公区域才发现，张冬铃已经在跟大家讲话，像个领导一样，她，比齐中天还要聪明，知道怎么拉拢人心。
看到我后，她很高兴，忙跑过来拉着我的手：“遇之，过的还好吗，有点瘦了，你得多吃饭知道吗？”
我明显地感觉到其他同事们的震惊，呵呵，让他们失望了，这并不是一场正室撕小三的戏。
我笑着望着她，她果然变了，没有了以前的犀利与狠辣，更多的是温柔与亲和，变得更像一位妻子了。
“一定是中天给你的任务太重，以后不许让遇之加班，有事你自己做啊。”张冬铃瞪着齐中天说道。
齐中天一脸无辜地点头，反倒是我竟有些尴尬：“冬铃姐，没事的，反正我回家也没事做，还不如加班呢。”
“你就是傻，中天开的这家分公司是来让你监督管理的，你非要自己动手，傻不傻啊你。”她和齐中天一样，当我是个傻孩子，手指戳着我的脑袋，温柔地训斥着我。
我还真的有些不习惯，拉着她的手走进我的办公室，抛下身后一群目瞪口呆的同事们。
到了我的办公室，她依旧嘘寒问暖个不停，我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几年前，那个支支吾吾不敢与人交流的青涩少年。
她叹气，拥抱了我一下，说：“一切都会过去的，都会过去的。记得晚饭一起吃。”
我沉默在办公室，又是发呆好久好久，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浮现，我努力摇头想要甩开那些个画面，但脑袋还是昏沉不已，只好去休息室倒杯咖啡醒醒神。
走进咖啡间，迎面就撞上了一个人，她先是“啊”了一下，待看清了我的样子后，忽然笑了下：“黄经理好，你又不开心了吗？”
是那天在花园里安慰我的那个新员工，自那天后，我和她在公司也偶尔碰面，但也只是点点头而已，除了第一次的惊讶外，她从来都是微笑着看我，和看其他人一样的眼神。
整个公司，大概只有她一人拿我当普通人看待的吧。
我耸了耸肩，走到桌子边倒着咖啡，“只是，想起了一些不开心的事。”
“这样啊，那你需要大吃一顿，你知道吗，我听说啊，楼下新开了家餐厅，师傅做的新疆大盘鸡超级好吃，等下班了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尝尝。”她满脸笑意，一副神游畅快的模样。
大盘鸡……
那是我和红红初次认识时吃的第一顿美食，同样也是九月一号，即使结果不尽人意。
“行啊，你叫周至玉是吧。”鬼使神差，我答应了她，大概是我思念大盘鸡，大概是她鬼精灵的模样让我想起了红红，大概……大概这里只有她对我毫无芥蒂吧。
“恩，那就这么定了啊，我先回去了。”她开心地笑着，手里拿着一张照片，我好奇地问了下：“你拿的是什么？”
她摇摇头，望着手里的照片：“好像是董事长夫人落下的吧，她刚刚在这里喝咖啡来着，我正准备还给她呢，”
不知为何，我伸出手接过了照片，仅仅一眼，足以让我眩晕！
骗子！齐中天和张冬铃都是骗子！
照片上的红红一身宽松红衣，依然遮盖不住她隆起的肚子，看样子快要生产了，而旁边笑着的正是张冬铃，照片显示的日期恰是一周前。
谎言！他们所谓的不知道红红在哪里都是谎言！
我怒气冲冲，推开休息室的门直奔齐中天的办公室，走到门口的时候，我停住了脚步，有些害怕，害怕再次因为冲动而做错了事，我暗自问自己：“一定要这么冲动吗，万一有什么误会呢？”
可办公室里的对话却让我骤然失去了理智。
“冬铃，这种事你为什么不早说，你、你还是这么任性，这要是之之知道了，她该……”
“那就瞒下去，等红红生下了齐家的孩子，再告诉她也不迟。”
“你……”
紧接着就是“嘭！”地一声，办公室的门被我狠狠踹开，室内的两人脸色骤变，甚至是惊慌。
张冬铃看着我捏的变形的照片，立马明白了什么，上前想要解释，被我一把推倒，齐中天慌忙扶住了她。
我看到桌上有几瓶红酒，冲过去拿起一瓶用尽了我所有的力气朝自己的头上砸下去，酒瓶碎了。红色的酒、红色的血顺着我的额头往下流，已经分不清是酒还是血了。
张冬铃吓得大叫，我却叫的比她更大声：“骗子！你们这群骗子，红红到底在哪儿！”
齐中天顾忌不了哭泣的张冬铃，满脸惊恐地望着一脸血红的我：“之之，你别激动，我……我不知道冬铃她已经找到了红红，我……对不起……”
听不进去，完全听不进去！我的恼怒、痛苦、愤恨齐数涌来，让人无法思考，我又拿起一瓶红酒，大叫：“到底在哪！”
酒瓶砸下去的一瞬间被齐中天夺了过去，我的眼前一片血红，然后昏倒在地。
之后的事情，我记不清楚了。断断续续只记得慌张的人群，救护车的声音，然后就是满眼的白色和浓烈的药水味。
再之后，就是长时间的昏迷。
我时常听见齐中天和张冬铃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却始终听不清楚他们在讲什么，我的双眼怎么睁也睁不开，浑身犹如木乃伊般僵硬。
于是昏昏沉沉、飘飘忽忽，我仿佛回到了四年前。
又做了一场青春而又疼痛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