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心头一颤,脸上极力镇定,可是心里已经着了慌。只见流苏朝瑞王神秘的一笑,“没什么,太后听我说奢香楼的饭菜十分好吃,就想让我带一些来给她尝尝。”
太后急忙顺着流苏的话往下说,“是啊,吃了半个月的斋饭,我这嘴里都没有味了。”
这样假的戏,瑞王怎么可能相信?他朝太后道:“皇奶奶,您每年正月的初一到十五都要吃斋念佛,您可还夸过宫里的斋饭好吃呢。”
流苏很不耐烦地回道:“人上了年纪,口味就不会变吗?你们男人啊就是不细心!”突然她用力地捂住了嘴,瞪大了眼睛把瑞王上瞅下瞅。
瑞王被她扣上不细心的帽子,也没觉得什么,这会子又被她这样打量,心头不快,“流苏?”
流苏大笑起来,一脸兴奋的样子,“你也会说人话啊?我还以为你只会几个字几个字的往外蹦呢!太后娘娘,您可得好好说说他,说人话多好……”
“宁流苏!”瑞王轻斥一声。
“我不说了。”流苏立即识趣地闭了嘴,惹恼了龙鸿煊可不是好玩的,他比龙弘烨难对付得多!
“说实话!”瑞王口气之强硬,不容抗拒。
“又来了!”流苏撇了撇嘴,向太后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示意对方配合她,“太后娘娘,臣女早就说了瞒不住瑞王殿下的,您还不信。”
“实话。”瑞王今天显然被流苏弄得没什么耐心了,全然不复昨夜的有趣温雅。
“太后娘娘就是想给殿下准备一份特殊的生辰贺礼。”流苏把话一口气说了出来。
“我的生辰?还早得很!”瑞王打定主意,要看流苏怎么把这件事编下去。
“信不信由你。”流苏把话说到这里,也是尽了力了,接下来只能靠太后让瑞王相信这件事了。
好在流苏的外婆跟随欧阳怿多年,也经历了不少事情,冷静下来之后,这点心智还是有的。她追忆起了往事,南宫家的灭,慕容一族的死,宸后的无奈赴死,这些年来韦氏一族对他们所做的种种,他们祖孙三人又是如何的艰难度日。
听到这些,瑞王的眼中也蒙上了一层雾意。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一夜之间失去所有亲人,失去最爱的母亲,从千恩万宠的嫡皇子变成废后孤子的痛楚!那时候,他还只是一个孩子,半分自保能力都没有的孩子!
太后说着说着就想起了她亲生女儿之死,更是悲从中来,抹泪不止。
瑞王起身上前扶住了太后,他没有说一句话,可是流苏分明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滔天的仇恨。生身之父又如何?杀母之仇,灭族之恨,这里面的千沟万壑岂是所谓的父子亲情能弥合得了的!
流苏静默而悲悯地望着瑞王:杀韦氏,报母仇!原来他们是一路人!
惹了太后一通哭,瑞王心中愧疚,也不敢久留了,临走的时候把流苏也给顺走了。说是珍禽苑里来了好多珍禽异兽,要带流苏去见识一下。
出了仁寿宫的大门,瑞王就黑着一张脸,捏住了宁流苏的手腕,“你竟利用我?”
流苏用力挣脱也挣不动,偏偏青竹与雪牙不知跟荣华跑到哪里去玩了,体娇力弱的流苏对瑞王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服软认错,“昨夜的事,是我不对。”
如果昨夜瑞王不站出来救韦芙蓉,循王一旦跑过来,肯定会与惇王大打出手,这是惇王的圈套!所以她先去了奢香楼,让那里的人把循王灌醉了送回府里,只怕这个时候还醉着酒呢。
瑞王的力气又加大了几分,“我说的是刚才!”
他龙鸿煊不是个小气的人,明明察觉到了流苏的意图,还是站出来帮了十三弟一把,那是顾念手足之情。可是,宁流苏今天得寸进尺了!
流苏忍痛,咬着牙道:“对!我就是在试探你!我故意在太后面前提起你的生辰,又算准了你今天会来找我,所以利用太后演了这样一场戏,想要看清你的目的!”
她担下了所有的事情,只为了保住太后不惹瑞王怀疑。瑞王与太后相辅相成,是彼此最有力的保障。她宁可让瑞王认为她心机深重,也绝不能影响了他们的祖孙之情。
“知道错在哪儿吗?”龙鸿煊仿佛完全变了一个人,好似地狱里的阎罗,凶神恶煞,恐怖之极!仿佛只要流苏说错了一个字,他就硬生生把她的手腕给拧断!
“我不该利用太后!”流苏的眼里泛起了泪光,“对不起!我以后不敢了。”
“你要记住,永远不要触及我的底线,否则我不管你是谁,杀无赦!”龙鸿煊放开了流苏的手。他可以容忍别人的试探,真能探去什么那是别人的本事,可他决不允许别人利用以及伤害他最亲的人!
流苏只觉得手臂好像被铁钳夹过一般,又红又肿,火辣辣的疼。虽然疼得想哭,可是心里却是高兴的,龙鸿煊会这样对她是因为他在乎太后!他越在乎太后,太后在宫里就越有保障。她好不容易才与外婆团聚,就不想再失去,她祈求太后能够长寿百岁,哪怕是用她的寿命去换,她都愿意!
“以后,不用来了。”龙鸿煊下了命令,毫不留情。
“如果太后要见我呢?你要让她伤心失望?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为什么不肯给我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流苏叹了口气,瑞王实在难缠得很!
“不必再说!”龙鸿煊决定的事情,从无更改。
“你不能这么做!”不让流苏见外婆?这决不行!
“仁寿宫,我做主!”龙鸿煊冷戾地发出了最后一次警告。同样的意思,他不想一再重复!
“凭什么?”流苏的愤怒也飚升到了极点!
“就凭这个!”龙鸿煊一根手指朝宫墙戳了过去,立即把厚实的宫墙给戳通了!
流苏一震,所有的委屈与痛楚在一刹那间爆发了出来!
“我知道你是怎么看我的,狡诈、阴狠,为了达到目的可以利用一切,不择手段!”流苏的眼泪突然间像断了泪的珍珠一样掉了下来,无尽的痛与恨在心中翻滚,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可是我跟你一样!我不是生来就这样的,我也是被逼的!你母亲死了你好歹还有太后,她是真心对你好的!可我娘被姨娘毒死的时候,我才五岁,我连什么是死都不知道,我还以为我娘只是睡着了!我的父亲和祖母为了掩盖真相,硬说我娘是病死的,后来还把姨娘扶了正,我外公外婆不相信,可是他们又没有证据,吵了闹了,我外婆受不了打击也跟着走了,外公一病不起……”
流苏声泪俱下,悲伤得不能自已,无力地倚住宫墙才勉强没有倒下!
当流苏的第一句话蹦出来时,瑞王并不以为意,甚至带着些许不屑,以为这又是流苏说服他的手段。可当他听到流苏那些痛心欲绝的话,看到她抑制不住的眼泪,他的心头巨震!
流苏是他见过最坚韧的女子,她永远从容淡雅,仿佛无坚不摧,仿佛无往不利,内心强大到足以让人忽略掉她的年龄!可她不过才十四岁,也是个有血有肉会哭会笑的小姑娘!
震动!惊诧!龙鸿煊的五脏六腑有一种被人拧起来揪紧了的凄楚!
他与流苏又何尝不是一样的人?他对流苏又何尝不是在试探利用?那些探而不知的秘闻,原来竟是流苏与他有相似的经历!
他们的母亲都是在他们尚且年幼的时候被害致死,他们艰难凄苦地长大成人挨到今日,在各方势力的旋涡之中圆滑周旋,无非为了自保,无非为了报仇!他好歹还有一个能够保护他的太后,流苏有什么?一个垂垂老矣,随时都可能给她招来杀身之祸的老外公!
眼前这个哭泣无助的宁流苏,才是真正的她吧!他们都一样,从他们母亲去世的那一刻起,从他们背上仇恨的那一日起,他们就失去了脆弱的权力!
龙鸿煊的心中不忍,几乎想也没想,就上前去拢住她的肩,轻拍她的背。
流苏别过头去,一边拼命止泪,一边狠狠骂道:“走开!”
龙鸿煊一愣,他从不曾与任何外性女子这般亲近,宁流苏是他第一个想亲近的人,却又是无法靠近的人。他收回手后,拿出一条丝帕递给流苏,“妆花了。”
流苏不接,固执地拿自己的绢子抹泪,可是她全身仅余的一点力气都拿来支撑自己不倒下去,已经柔弱得连自己的绢子都拿不动了,眼睁睁看着它落到了地上。
瑞王帮流苏捡起,见她仍是气恼难平,眼泪不止,宁愿兀自咬牙死撑,也不肯看他一眼!瑞王只觉得一阵心疼,一把将她搂进了怀里,“对不起!”
“放开!”流苏在他宽厚温暖的怀抱里挣扎着,她每挣扎一下,龙鸿煊都将抱得更紧一分!
前世今生,多少年了,她宁流苏想要的也不过是这样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可是老天给了她那么多的磨难,却连这个小小的要求都不能满足她!龙弘烨骗她负她,龙翎轩欺她辱她,龙炎彬虽然爱她却又始终不能懂她。
“你受苦了!”龙鸿煊心疼地说。
流苏的身子一软,再也没有半点挣扎的力气,跌进了他的怀里。龙鸿煊抱紧了怀中娇弱的身躯,除了心疼流苏更痛恨上苍不公!
她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本该是在母亲怀中撒娇、父亲膝下承欢的年纪,可她却硬逼着自己成为这世上最心肠冷硬的人,用自己柔弱不堪的身躯去对抗世间的暴风骤雨!
“我好了。”不知过了多久,流苏刚一收住泪势,就去推开瑞王。
她今天一定是疯了,才会把她最真实最脆弱的一面,暴。露在龙鸿煊的面前!让别人看清真实的自己,这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幸是她哭到后面悲伤不能自持,没有将前世今生和盘托出,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人生在世,谁能没点委屈呢?流苏在心中狠狠发誓,这是最后一次,必须是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