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六个医生围在病床周围，来回给我检查了很多遍，最后的问题竟然集中在了我的头上。
“暮先生，暮小姐现在的情况不适宜直接手术。”一位头发发白的医生说，看样子像是这里面资历最老的。
哥等着他的下文，他便继续道：“暮小姐后脑受过重创，一直有淤血挤压着神经，贸然手术的话，可能会引起颅内血压过高，我建议，在进行那项手术之前，先将暮小姐头部的淤血处理了。”
“什么手术？”我问。
他们一直在说的手术是什么意思？我都已经康复了还需要做什么手术？
哥没回答，而是站在一边认真地听着医生讲述的情况，医生们也默契的没有回答我，继续讨论着相同的话题：不能手术，除非先做开颅手术，但开颅手术风险更大。
至于那手术室什么，没人明说，仿佛他们之间有什么暗语，且并不宜挑开。
半响，哥似乎陷入一种权衡之中，静默之后，等待了大概半分钟，他轻描淡写道：“直接拿掉。”
我震在那里，拿掉什么？孩子？
“孩子还在？”我不敢相信，因为这个月我的身体的异常反应几乎没有，而哥要打掉他为什么不是在一个月以前？
他似乎都不想再跟我说一句话，而是直接跟医生们商量起了手术的具体事宜。
“那就是有风险的，但是比起妊娠风险，现在打掉孩子是明智的决定，这是知情同意书，您先签字。”那年长的医生似乎早有准备，从助手手里拿过一份文件，递给了哥。
哥一项一项的看得仔细，整个病房里，仿佛我是个隐形人，又是这样的无视，不听我的发言，他直接为我全部做主。
总是这样，自作主张的囚禁我，自以为为我好的安排好一切，我似乎从来都毫无权利。
就像肚子里那个东西一样，生或者死，都任人宰割。唯一的不同，于肚子里的生命，他是死在陌生人手里；于我，是死在自己最亲的哥哥手里，额外捎带些伤感和耻辱。
这情绪一旦放大，忽然刺激了心中的逆反，甚至滋生了愤怒，而这种愤怒又是每秒钟呈倍数扩大，以致我迅速产生了剧烈地反抗。
“不行，谁都别想拿掉它。”我喊。
没有料想中怒气攻心的对抗，哥的口气非常理智又平静：“我不是在跟你商量。”
“我也不是商量。”
他露出奇怪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怪物。
他问：“暮慕悠，谁给你的胆子。”
谁给我的胆子跟他这样说话吗？在他心中，我从来都是逆来顺受的么？那他错了，就算以前我就是那样的人，经历了那么多，我也该变了，否则，就真是可笑之极的人生了。
我冷笑：“你可以理解成护犊情深。”
缓缓的，他放下手中的文件，定定的看着我。
好久没这样争锋相对，却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畅快。因为争论的焦点其实是个最该消失的存在，而我的坚持因为各种反叛和某种同病相怜的情节，莫名地寄托在了肚子里的那个点上，于是我们就有了共同的抗争理由。
我想着，他或许准备好把我绑起来，送进手术室去，这是他一贯的作风。但是我不会妥协，绝不。
他面无表情，甚至连生气的情绪都没有，或者几天不见他成就了更高的水准，现在他脸上蛛丝马迹的情绪我都已经察觉不出来了。
“你可以事后好好祭奠，准备手术。”他突然开口，说完便示意医生，医生们很默契地散开，各自开始准备。
我猛地跳下床，想往外跑，哥却像早已经料到，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出去的路。光着脚，我缓缓后退，一直退，直到触到了一扇窗。
突然，脑海中想到了一句话，虽然不太应景：上帝给你关上一扇门，就会给你开扇窗。
转身拉开窗户，抬腿爬了上去，他几乎是瞬间明白了我的意图，冲上来。丝毫没有停留的，我纵身跃下，清风扶起，见长的头发凌乱一片，遥遥的看到哥扑到窗口，伸出手，疾风中捞到三两根柔软的发丝。
我冲他一笑，在急速下坠中准确的拉到一个树杈，可重力过猛，这脆弱的树枝无济于事，我继续坠，连续三两根树枝都在拉到的瞬间折断，直到抓到第五根。经过上面树枝的多次缓解，而这一根又最粗，我成功地停了下来。多亏了这一个月画这颗皂荚树的功劳——我没少花心思研究它，没想到最后竟可以派上这种用场。
而这时候离地面只有两三米，我没有选择，闭上眼，松手直接跳下去，虽然肚子里还有个小东西，但也只能看他的命了。
久久没有遇到坚硬的地面，睁开眼，却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寒煊。
原来他不知道怎么出现在这里，我一跳下来，他竟然生生的将我接了个满怀。我四肢都没有着地，像公主抱一样被他抱着，这姿势让人尴尬万分，来往的人不住的投来视线，缓过神来，脸上莫名一烫，狠狠的推他。
“放我下来。”
他却没有松手，反而抱得更紧了。
这时候有护士急匆匆的跑来，一边跑一边喘着气大喊：“暮小姐，你等等，你现在怀着孕，这样很危险——”
身下抱我的手狠狠一震，寒煊低头，问：“你怀孕了？”
心中陡然腾起怒火，我怀孕关他什么事！
“放开我！”我发了疯的挣扎。
他愣在那里，这会儿功夫，那护士已经跑到了跟前，远处的大门里，隐约看到一众医生正往这边涌来，哥赫然在列。
看到那架势，寒煊一楞，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欣喜若狂的看我一眼，接着抱着我转身便大步跑起来。
“你干嘛！”
“你不是想逃吗？我带你走！”
他跑的像风，抱着我就像饱了个枕头似的毫无重量，耳旁呜呜的划过风声，远远的，看到后面浩浩荡荡的人在追赶。
“悠悠！”
那疾跑的步子陡然停下来，接着眼前一暗，我被塞进了一个车里，门转瞬“砰”的关上，回过神来，寒煊已经做到了驾驶座。
“你要——”干什么！
话音未落，他突然倾然压上来，扑面而来的海盐味道，我下意识哑了口，屏住呼吸，却见他漆黑的卫衣压下来，胸腔抵着我的脑袋。
过分近的距离，他周身的热气像个巨大的蒸笼，蒸得我全身陡然滚烫。
他却置若罔闻，伸出手，拉过安全带，飞快的拉下，从肩膀往下环过我的肚子，最后扣在了腰侧的倒扣。
他旋即回到驾驶座上，连同带走了那过分近的热气，我又重获呼吸的自由。正大口的呼着气，耳畔却陡然响起油门的轰鸣声。
“坐稳了。”他说着，车便像离弦的箭，“嗖”的一下发射出去。
窗外一片白色，望着后视镜，只见哥站在路边，定定的望着这边。
心中陡然一阵酸痛，痛到无边无际。
油门的轰鸣声一路喧嚣，寒煊握着方向盘开得飞快，却又出奇的稳，一路上因为他的超速，鸣笛声此起彼伏，他置若罔闻，目视前方，稳如泰山。
直到车开出闹市区，一个拐弯后，竟然柳暗花明一片开阔，蔚蓝的大海映入眼帘，让人彻底放松下来。
他这才缓下车速，转头来看我，他身上有着专属于男人身上那种荷尔蒙味道，一路过来，早已经充斥在狭小的空间中，浓烈而让人畏惧的暧昧。
“孩子是我的，对吗？”他问，神色竟然隐隐兴奋。
不知道他忽然说话，还是因为车速的骤减，我胸腔里陡然涌上来一阵强烈的不适。他急忙擦了刹车，停下车，我打开车门，探出半个身体又是一阵干呕。
半响缓过来，回头却被他抱了个满怀。
他的手覆在我的手上，轻轻的摸着我肚子，下巴在我耳侧的头发上轻轻蹭着，一下又一下，伴着轻微的呼吸声音。
“你知道吗，我很想你，那天离开之后，我没有一天不想你，没想到再见到你，你竟然给了我这么大的惊喜，悠悠，悠悠……”他一遍遍喃喃喊我。
他的触碰像是带着弱弱的电流，激得我浑身微微的麻，心中更是心猿意乱。想推开他，却被他抱得更紧，他周身滚烫的温度，似乎要将人融化了，再也没有反抗的余地。
缓缓的，他掰过我的脸，一双漆黑的眼不知何时含情脉脉的，粗糙的手指轻轻拨开我的发，摩挲着我的下巴，脸庞。
慢慢的，他侧脸，低下头来，直到唇上那滚烫的柔软触感传来，我才惊觉的反应过来，被吻了。
猛地推开他，他喘着粗气，迷离的看着我。
“我爱你，暮慕悠。”他说。
我愣住，旋即浑身剧烈的开始颤抖，双拳死死的捏住，尽力的平复着心中那股冲动的情绪。
他当我是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不高兴了就任意折磨，高兴了，便随口说一句根本不顾后果的情话，他以为他是谁？他以为我是谁？
“可是我不爱你。”我说。
他愣住，旋即双手握住我的肩，颤声道：“不可能，你怀着我的孩子，他就是证明，你对我是有感情的，一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