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上无名一热,但作为有过险些摔倒前科的人,我此时似乎没有反驳权,伸出右手,硬着头皮拽住他胳膊的一个衣角。
他也不说什么,只直接伸另一只手过来,抓住我的右手按到他的手弯里,像奥运五环那样,我的胳膊紧紧勾着他的。
沿着来时的河堤往回走,我们偶尔说话,河风轻轻的吹过,吹起比人还高的芦苇,细密的绿海发出簌簌的声响,荡漾在人的心头,一阵轻飘飘的瑟,一阵暖洋洋的痒。
就这样,在静谧的平河岸边,日子静悄悄走的飞快。时间飞逝到十二月,入冬了,肚子里的孩子也临近了预产期,是时候动身离开封城了。
那一天,我记得很清楚,早上河里起了雾,弥漫到桥上,公路上,全是白茫茫一片。我们起了大早,在门外贴了暂停营业的标志,便关了门,在屋里收拾行李箱。我一直很懒,再加上天天都过得太过安逸,所以直到明天就要出发了,我才慢条斯理的准备起东西来。
寒煊买了三个行李箱,一个个摊开放在茶铺宽敞的大厅里,一样一样的把小屋里的东西往外搬,几乎都是我的衣服鞋子日常用品。
“其实那边什么都准备好了,空手过去也可以。”坐在一个已经装满的行李箱上,他随意的伸长着两条腿,一边一件一件的把我堆成小山的衣服一件件叠着,袖子放中间,左右折叠两下就是个规整的方块,往箱子里平整的一放,又拿起另一件,继续叠……
我坐在临窗的老爷椅上,半躺着,肚子鼓鼓的挺着,两只脚悠闲的翘着二郎腿,一手端着杯热气腾腾的红茶,轻轻的抿了一口,斜他一眼,才道:“这些衣服跟我久了,都有感情了,我得把他们带在身边,省的它们想我。”
他“噗”的一声,眼一斜,也睨我:“真的不是只因为喜欢使唤我帮你叠衣服?”
“嘁!”不屑的做看风景状,嘴角却不自觉的扬起来,玛德,他怎么知道我就是这个意图……难道他知道自己叠衣服的受气模样很讨喜?
“喂……”他突然喊。
“干嘛?”回过头。
他似笑非笑,比划了一下自己的嘴角,道:“嘴巴快咧到后脑勺了。”
“……”脸红片刻,便拉下脸来,狠狠凶之:“干你的活!”
“我的活?”他一副疑惑状,“我的活不是你么?”
“……神经病啊——!”
门突然响了,“咚咚咚”的三声。
“我去开。”我站起来,估摸着又是哪个不长眼的,明明都挂了不营业的牌子,非要问了才算数。“吱嘎”一声拉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熟人,杨九。
她没怎么变,依旧穿着绯红的妮子大衣,中分的黑色的大波浪卷发,精致却不浓烈的妆容,像衣服一样绯红的唇色,一双上扬的凤眼第一时间往下移,落到我的肚子上。就那样,她一身的风尘仆仆转瞬被滔天的悲伤和愤怒掩埋。
我从没见她哭过,这次也没有,因为在眼眶红的那一刹那,她越过我,走进了屋里,径直走到了寒煊的面前。
寒煊这才回头,看到是她也很吃惊,从行李箱上坐着,手里还拿着一件叠了一半的我一条裙子。
“你怎么来了?”他问。
豆大眼泪就汹涌的从杨九的眼眶落下来,她哭成一个泪人,她说:“孩子可以留下,但是这个女人,我容她不得。”
寒煊瞬间皱起眉,放下手中的衣服,十分不解问:“你在说些什么?”
杨九背对着我,笔直的站在他的面前,她的声音虽然有些闷闷的发哑,但却没有丝毫起伏,就像在陈述一个不容争辩的事实。
“当初的那件事情,她就该死,那时候让她跟你住在一个房间,也只是权宜之计,现在杜特家族还有东非那边的局势我已经彻底把控住了,为什么现在是这样的情况,煊,你欠我一个解释。”
我扶着半开的门,门外还有好几个人,都是跟着杨九来的,其中还有尤俐那张熟悉的脸。她走上来,盯着我的肚子,憎恶又讥讽一笑,说:“没想到暮小姐是这么厚颜无耻的人,当初在船上和寒先生寻死觅活的就是不对付,还闹出个跳海的戏码,好像跟寒先生多大的仇恨一样,现在却跟寒先生纠缠不休,还借腹生子,是想借此小三上位吗?”
指甲深深的陷进大门的木缝里,我微微仰着头,微笑道:“作为杨九的一条狗,你什么时候学会说人话的?这么没礼貌,果然是狗改不了吃屎,张嘴就喷粪,把人熏得慌。”
我挥了挥手,捂着鼻子,尤俐的脸色顿时变成了猪肝红。
寒煊走过来,挡在我面前,回头对杨九说:“有什么事情出去说,让你的人走开。”
“寒先生,你——”寒煊的逐客令直接让尤俐急红了眼,好不容易逮着机会,跟着杨九来痛打落水狗,却不曾想见面就吃瘪,她岂能不难受。
杨九就更不用说,回过头,一双眼睛带着无边的憎恶落到我身上,她扬手,指着我,道:“你要我跟你说话都避着这个婊子?避开一个抢我老公的小三?!”
尤俐也忍不住红着眼跟着道:“寒先生,您不能这样对杨小姐,杨小姐好歹是您的未婚妻啊!这寒杨两家长辈都知道的事情,包括您的母亲都是亲口承认过的,杨小姐是寒家上下都认可的您唯一的未婚妻啊!”
杨九的下巴紧紧绷着,双手垂在腿侧,脚踩黑色的恨天高,就连最脆弱的沮丧,她也从不低下高傲的头颅,就算红着眼眶,瞪着我也依旧是居高临下的胜利者姿态。
她说:“煊,你记不记得,二十二岁毕业那年,因为我们两家是世交,所以那次我们两家人一桌子吃年夜饭,我们的亲事是你妈妈亲自定下的。她第一次看到我,就拉着我说,说相中了我这个儿媳妇,听说我们认识了十几年,她便二话不说要我嫁给你,那一天,家里的长辈都看着同意的,还起了订婚红酒,是你妈妈结婚时候酿的,你说是不是这样的?”
她每一句话都说的很轻,仿佛一个易碎而珍惜的回忆,怕自己一说重了,回忆便成了假的。
寒煊紧抿着嘴,没有说话。
杨九瞥了眼我,红肿着眼睛,继续道:“我知道,你在别墅包养暮慕悠的那段时间我都知道,那时候我选择了容忍一时,是为了大局,但不代表我能容忍一辈子,煊,我也是个平常女人,没有你想得那么强大,能长期接受你在家庭之外包养其他女人,你明白吗?”
她的字字句句都真挚,没有半句质问,是一个原配的肺腑之言,是一个成熟女人和她老公之间的和平谈判。
寒煊凝眉,说:“杨九,有什么话,我们出去说,不要在这里。”
“为什么不能在这里?”问出这话的不是杨九,而是我。
寒煊刹那间猛回过头,我对他微微一笑,道:“我听她说的话真诚的很,不像是假的,该不会我真的不小心当了你们的小三吧?”
他眉头瞬间拧得更深,伸手要抱我,我退后两步,他空悬着手,说:“悠悠——”
“不用管我,你们继续说。”我双手背在背上,退到窗口,扶稳了窗框,冲他和杨九笑了笑,道:“就事论事,咱们谁也别藏着掖着,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免得咱们生出误会,多不好。”
其实事情我已经听得七七八八,只不过一直是杨九在说,寒煊一直不说话,我才有些看不懂。这可不像他的作风,除非是杨九说的全是真话,而他无从反驳,如此来讲,我和他就真不是什么好东西了。
寒煊还要朝我走过来,杨九忽然三两步过去,拉住了他的胳膊,她踩着高跟鞋显得很高,比起我穿着平平的靴子只够得到寒煊的胸口,她几乎是到了寒煊的耳朵高度。
只微微仰头,便与寒煊平视了。
“煊——”她红肿的眼睛带着隐忍,带着无尽的痛楚与悲伤,“将来我们会结婚,会一起生活,也会有小孩,别让她参合进我们的未来,不要再管她了,我们重新开始,好吗?我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只要你不再理她,我就像对你以前的那些女人一样,以后我都不会再提这件事情,好吗?”
她切切的望着寒煊,她需要着寒煊的表态,表态他们将来会是夫妻,而正如她说的,如果他们的婚姻是注定要成立的,那么她不是圣母,我这个“小三”便必须不能存在。
寒煊望着她,半响,缓缓的推开她的手。
“九儿,对不起,她和孩子,我都要,至于我们的婚约,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到,我会回去解除。”
“你敢——”杨九骤然尖声的喊。
我从没有听过她声音的分贝达到这个标准,尖锐得如同一把刀,刺破人的耳膜,震耳欲聋。
“为了一个她这种女人,你就要跟我解除婚约?!就因为她肚子里怀了孩子吗?!你想过家里的长辈吗!想过我的感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