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皇城。
作为人间天子脚下的皇城,这里的繁华是其他地方不能比拟的,此时正值秋季,天高云淡,北雁南飞,护城河两岸金桂飘香,游人如织。
眼看着人间的中秋就快到了,家家户户忙着置办过节的物品,大街小巷到处都能听见小贩的叫卖声。
梨园里此时正上演着一出纸醉金迷的戏,戏台上花团锦簇,戏台下座无虚席。长袖飘舞的戏子在戏台上咿咿呀呀地唱着凄凉心事。
白俊坐在二楼正对戏台的雅间,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手里的折扇,窗外一阵秋风吹过带着淡淡的桂花香。
白俊“刷!”地一声收了折扇,抬手倒了杯酒放到对面,道:“小桃花,既然来了就陪我喝几杯吧。”
白俊话音一落,玥棽歌就显了身形坐在他对面,笑道:“小师兄怎么知道是我。”
白俊一副明知故问的表情看着她,然后略微皱了皱眉,问道:“你怎么还带着面具?四师兄还没有治好你的伤吗?”
“你放心,我身上的伤已经痊愈了,只是我脸上的伤你又不是没见过,那有那么容易治好。”玥棽歌漫不经心地说着,不想让白俊为她担心,喝了口白俊为她倒的酒,咂咂嘴,扯开了话题:“我记得你以前不喜欢喝果酒的,现在怎么换口味了?”
白俊笑着又饮了一杯酒,望向戏台上的人,嘴角挂着一丝笑容,“小桃花,很多事情是会变的。”
“是吗?”玥棽歌抬眼看向戏台上,台上一袭粉色长衣的戏子曲调悠扬、身姿盈盈,粉面朱唇,一颦一笑皆婉转动人。玥棽歌隐隐察觉到,那唱戏的女子身上有白俊的护体法印。再看白俊,目光紧紧地盯着台上的人,神色间竟然是她从未见过温柔。
要说玥棽歌不惊奇那肯定是不可能的,她认识白俊几万年,何时见他流露出过这样的神色,想到来人间前丘曳说过的话,不免对他在人间的那段往事更好奇了。
“师兄一出关就往人间跑,原来是为了她啊。”玥棽歌撑着头看他,笃定道:“连护体的法印都给她了,看来她对你很重要。”
白俊转过头来看她,又是一副明知故问的表情,神色从容地说:“是很重要,我等了她三百年。”白俊温润的脸上带着一抹苦涩的笑,轻音素言,“现在终于见到了,我却有些害怕。”
闻此言,玥棽歌微蹩柳眉,开玩笑道:“你还有怕的时候?我一直以为你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呢。”
“呵,在遇见她以前我的确没怕过。”
台上的戏曲已然谢幕,台下响起一片鼓掌叫好声,刚才唱戏的主角迈着碎步又走上台,款款俯身道谢。
一个小厮跑上台,在她耳边低语说了句话,只见那女子面露难色地向一楼的一个雅间看看,然后求救似的看向戏台边上的掌柜。
这一幕,玥棽歌看在眼里,瞥眼去看白俊,只见他摇着扇子,微微眯眼看着一楼雅间的里的人,不一会儿,那雅间里就传来一阵稀稀落落的声音,然后就看着里面的人被自家仆人搀扶着走出了大厅。
玥棽歌抿唇偷笑,道:“你把他怎么了?”
白俊晃着他那把从不离手的扇子,冷冷道:“不过让他睡两天罢了。”
玥棽歌了然地点点头。
戏台上又换了一出新戏,不同于刚才拿出戏曲的宛转唱腔,这出戏赫然是一出将军入阵的排场,上场的也再不是刚才的人。
玥棽歌看着戏台上的将军暮地又想起了几万年前的凡人将军,上次在十四天的观明台不怎的没有看到他心里还有点失落。玥棽歌摇摇头,也不知道最近怎么回事经常想起这件往事,姑且都把它当做喝醉酒的后遗症吧。
“小师兄啊,你就是喜欢庸人自扰,既然你不知道那就听我的吧。”
玥棽歌施法变出一锭银子丢给一边忙活的小二,笑道:“不知可否请刚才唱戏的女子上来喝杯酒?”然后又扬了扬下巴,看着楼下的掌柜,不给他拒绝的机会,说:“她要是不来,你就让你们掌柜的去说,要是你们掌柜的还是请不来她那就让你们掌柜的亲自来见我。”
玥棽歌把“亲自”二字说得极重,小二捧着手里的银子连连点头说是,然后又看了一眼白俊,堆着一脸的笑,说:“姑娘您这是哪里的话,既然白公子也在,幽若姑娘肯定会来的。您二位稍等,我这就帮你叫去。”
待小二走出雅间,玥棽歌斜着眼看向白俊,讥讽道:“说什么不敢见,都成了这儿的常客了。”
白俊眼都不抬地回道:“你这威胁人的架势到和人间的刁蛮小姐有的一拼啊。”
玥棽歌为他斟满酒,打趣道:“比起小师兄我还差得远呢。”然后看着楼下往来的人,又看着白俊,笑道:“我只是想见识见识能让你怕的人,能让你牵挂苦等三百年的人,能让你将护体法印送出去的人。”
玥棽歌发誓,她说的都是实话,这样一位女子她是好奇得不得了,所以她无视了白俊投过来的寒光,
不一会,刚才在台上唱戏的女子从楼下走上来,她以经卸下了刚才在台上的浓妆、戏服,换上了一件湖绿色的裙子,衬得肌肤雪白,长发盘了个髻鬟,脸上略施薄妆,柳眉杏眼,右眼角一滴泪痣,为她平添了几分惹人怜爱之心,女子进了雅间莲步上前,朝白俊福了一福身子,道:“幽若见过白公子。”然后再看向旁边的玥棽歌,她虽然戴着面具,但从她上扬的嘴唇可以看出她脸上带着笑容。幽若又福了福身子:“见过姑娘。”
玥棽歌瞥了一眼白俊,他那故作镇定的样子看在她眼里着实好笑,玥棽歌假装咳了咳,笑道:“幽若,真是好名字。”然后指了指旁边的空位,道:“姑娘不必拘礼,请坐。”
待幽若坐下后,玥棽歌为她斟酒,忍不住笑道:“幽若姑娘的唱功真是一绝啊,我和师兄也听过很多戏曲,但我这还是第一次见师兄听得这么入迷呢。”
“姑娘和白公子抬爱了,幽若只是小小戏子,不过是混口饭吃罢了。”幽若微微含笑,柔声道。又抬眼去看身边这位从她一进门就未说一句话的翩翩公子,起身朝他福了福身子,羞怯道:“多谢白公子这几日送来的花篮,幽若在此敬白公子一杯。”说着就要去抬面前的酒杯。
白俊对上幽若的目光,展开笑容,将玥棽歌刚刚为她斟的酒移到自己面前,然后又倒了杯热茶放到她手边,温柔道:“不用和我这般客气,这酒没有温过喝着有些寒,你还是喝茶吧。”
幽若略一迟疑,然后红着脸道:“多谢白公子。”
玥棽歌看着这两个人互相对视的眼神,好似有什么东西要从他们的眼里跳出来,明明灭灭。
“咳咳。”玥棽歌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多余,有些不甘心就这么背冷落,打趣道:“师兄你到是会体谅人,怎么不见你关心关心我,给我也倒杯热茶呢。”
白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手里折扇一转就要去敲她的头,玥棽歌识趣地躲过,嘴角微微莞尔,道:“算了算了,我自己来。”
幽若在一旁看着,脸上带着羞涩的笑,然后对玥棽歌说:“幽若失礼了,还未请教姑娘贵姓。”
“你就叫我棽歌吧。”对这个人间的女子,玥棽歌甚有好感,暗道,不愧是白俊看上的人。
“棽歌姑娘。”
玥棽歌感叹,这么个如水般温润动人的女子,也不知道她上辈子做了什么竟然能让白俊心甘情愿地等了三百年,于他们而言,三百年不过弹指间,算不得有多长久,但于凡人而言,却是几个生死轮回。
“幽若姑娘是本地人?”玥棽歌有意探知一下她的身世,虽说这些她只要掐掐手指头便可以算出来,但是现在既然有机会她又何必去浪费那份精力,听她自己说不是更好吗。
“不是,我出生在云霞镇,小时候家乡遇发洪水,后来又着了饥荒,父母无奈之下将我送给了经过镇子的一个戏班子,想着跟着戏班怎么也能得一口饱饭吃,不至于饿死,一年前我才跟着戏班落户皇城的。”
白俊倚靠在椅子里,手里的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目光却一直落在幽若身上。
“原来如此。”玥棽歌点点头,又问:“你现在是已经在皇城定居了?”
“或许吧。”幽若抬眼看向白俊,见他同样盯着自己,一时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脸红了半天,才道:“戏班的老师傅想把戏班卖给这个梨园的掌柜。若是这样,我恐怕是要在皇城长待的。”
白俊“唰!”的一声收了扇子,复有展开,问道:“戏班要卖?”
幽若点头道:“是。”
白俊点点头,若有所思地看着楼下的戏台。
这边幽若抬起刚才的白俊倒的茶,缓缓起身道:“承蒙二位相邀幽若本该多陪二位一会儿,不过待会儿幽若还要上台,赎幽若不能久留。”
“既然如此,幽若姑娘请便。”
“失陪了。”饮下杯里的茶,幽若福了福身,走到门外又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看了眼白俊,咬了咬粉唇,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揉揉道:“幽若最近排了一出新戏,中秋之日会在梨园演出,若……若白公子和棽歌姑娘当日有空可以来看看。”
“既然是幽若姑娘的新戏我和师兄当然不会错过,幽若姑娘放心到时候我们一定会来捧场的。”玥棽歌笑得轻快,对白俊眨了眨眼,“是吧,师兄?”
白俊幽若看着点点头,无论是眼里还是脸上都带着温柔的笑意。“我一定会来的。”
听见白俊这话,幽若甜甜一笑,缓缓欠身,这才走出雅间。
看着幽若离开后,玥棽歌长叹了口气,一语道破:“若不是师兄的护身法印,幽若怕是早就在年少时那场洪水或是饥荒中离世了吧。”
白俊不答,沉默着饮了杯酒。
台上的戏换了一出有一出,梨园里的客人来来往往,转眼间已是深夜。
白俊兴致缺缺地撑了个懒腰,折扇在手里转了个圈,最后敲在玥棽歌的头上,道:“走吧。”
玥棽歌抱着酒杯斜眼看他,问道:“去哪?回天启宫?”
白俊没有回答,她也就跟在他身后走出了梨园。
这个朝代的民风实在是淳朴,这大晚上的街上还有小贩和行人,很多人家更是夜不闭户,难得的一个太平盛世。跟着白俊拐过一条巷子,然后停在了一处院落门口,玥棽歌从白俊身后抬起头来,就看见门上赫然写着“白府”二字。
“好你个白俊!”玥棽歌假怒道,指着眼前的院落捶胸顿足,“你这是要在人间自立门户啊,谁允的?谁允的?”见白俊不理会她径直走了进去,玥棽歌也跟着走了进去。
偌大的院落里没有其余人,白俊施法点亮了所有的蜡烛,整个院落这才明亮起来。
三进三出的花墙小院,在殿台阁楼云集的的皇城算不上有多好,但却修葺得十分雅致,主院里几棵上了年龄的金桂正吐露芬芳,后院是清幽秀丽的池馆水廊,错落有致的房间排布地正好。
“小师兄啊,看来你是要在人间长待了。”玥棽歌进了主厅,一边四处打量一边说:“你怎么也不召几个小厮啊,这屋子里怪冷清的。”
“还没来得及。”白俊抬眼看她,笑道:“既然你来了,那这事就交给你来办。”
玥棽歌痛快地答应了下来,然后扯了扯白俊的衣袖,一本正经道:“小师兄,我既然都这么痛快地答应你了,你也就不要瞒着我了,和我讲讲你的凡缘吧。”
白俊闻此言,眼里带着一丝无奈,问:“二师兄都告诉你了?”
玥棽歌摇摇头,“没,我只是听丘曳说你在人间有段凡缘罢了,其余的可什么都不知道。”
白俊双手负背望着夜空里的凸月,久久深思不语,正当玥棽歌以为他不会说的时候,就听见他的声音在空旷的主厅里响起,带着淡淡的愁绪和悔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