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生瀑水噬魂吞魄、寒冰刺骨,跳下妄生瀑的瞬间玥棽歌突然忆起一次在人间遇到的算命先生,他对她说:桃花本是情深之花,然,情深不寿,你这一生情路坎坷,是非缠身,若是早早断了情根或还能得善终,否者到时魂飞魄散轮回难入,那时再来后悔怕是已晚。
还有灵山上那位尊佛,他亦说:桃花情深,情深不寿。
玥棽歌闭了眼,身后仿佛有一双手拥住自己,这便是玥棽歌在妄生瀑中最后的感觉……
再次睁眼,恍若隔世。
四周依旧冰凉,昏暗的房间什么也看不清,床头点了一盏灯,豆大的火光影影绰绰。
有人推门走了进来,走到床边见躺在床上的人睁开了眼,无神地望着床顶的幔帐。
“我佛慈悲。”床边站着的人笑了几声,又道:“你这条命总算是捡回来了。”
眼眸渐渐有了焦距,玥棽歌偏过头看着站在床边的人,面无表情。
墨崖摇了摇头,叹息道:“金莲子不愧为佛界圣物,一入妄生瀑,十世无轮回,若不是你身上的金莲子护住了你的元神,唔,还有你腹中的孩子,若不是金莲子你们都已灰飞烟灭了。”
原来如此,玥棽歌想起那次在灵山上那位尊佛赠送过一粒金莲子给她,她一直带在身上,想不到竟是这粒小小的金莲子将她从妄生瀑中救了起来。
“这是哪儿?”
“自然是幽冥司府。”墨崖答道,毫无血色的脸上露出一个笑,补充道:“你睡了三天。”
玥棽歌点了点头,望着墨崖,眼里慢慢染了雾气,良久,玥棽歌抬起手臂遮住了眼,声音哽咽道:“表哥,我好想你。”
墨崖曾对她说过:凡人的前世自然是说忘就忘,不过有些人别说是喝了孟婆汤,就算是喝干了忘川水,他们的前世也是忘不掉的,只是隐藏在了记忆深处,终有一天会想起。
譬如,玥棽歌。在魔灵之气完全爆发的时候,在她跳进妄生瀑的时候,前世的记忆接踵而至,总总过往悉数浮现在脑海。
正如苏梁所说,前世的她,名唤灼影,魔族公主,是上古魔尊灭央唯一的血脉,可惜她生来体弱,天生元神不全,难享常人之寿,唯有上古重暝印方可补全她缺损的元神。
那年她刚过了一万岁的生辰,一向疼爱她的父尊将她送到幽冥界拖墨崖照看,父尊说很快便会来接她,可是等了好久也不见父尊来接她,她的身子一日比一日弱。
一日乘着墨崖处理事务时她偷偷跑出了幽冥司府,她本想回万琉找父尊的,可却在路过东海时看见了父尊带领着坐下的一众魔君和天族的神仙打了起来,那时她才知道,原来父尊为了救她,起兵天界,想要抢夺天族圣物重暝印。
眼看着父尊坐下的十二位魔君一个接着一个受伤身亡,她很害怕父尊也会死,她不要父尊为了她送命,她出生不久后娘亲就离世了,她不想再看着父尊也离开自己。
她想飞上去阻止,却跌倒在东海岸边,几番挣扎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后来便没了知觉。
再后来发生了什么她也就不知道了。
醒来后,她便成了上古神尊的义女,玥棽歌。
墨崖摸了摸她的头,皱着眉问道:“这好端端的你为何要去跳妄生瀑,有什么想不开的?你可知你这一跳燃沧他……“
“不要提他。”玥棽歌打断墨崖的话,暗红的眼眸里闪过厉色。
墨崖看着她脸上露出的神情,摇了摇头没再说话。
玥棽歌望着床头的灯火,问他:“表哥,要怎样才能救出父尊?”
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墨崖说话,玥棽歌偏过头看他,却见他面露难色。
“炎焱印可以打破昆仑巅的封印吗?”玥棽歌继续问道。
墨崖看着她眉心紫色的桃花印记,神情有些挣扎,想了想,终于道:“就算破了昆仑巅的封印也无济于事,舅舅的元神被封印了这么多年之所以还未……还未泯灭,就是因为有他的魔灵为支撑,现如今舅舅的魔灵已经和你融为一体了,所以……“
玥棽歌看着墨崖摇了摇头,表情无奈。
所以,我终究再无法见一面疼我、爱我的父尊了,玥棽歌闭上眼,眼角的泪水隐入鬓角。
在幽冥司府又待了两日,第三日玥棽歌离开了幽冥界,说要回万琉,墨崖也没留她,只是说:“天启宫的那三位上神,都以为你已经死了,个个伤心得不得了,唉!也不枉你叫了他们这么多年的师兄。”
玥棽歌点点头,暗红的眸子看不出是什么情感。
出了幽冥界,玥棽歌并没有立刻回万琉而是去了天启宫。
到了天启宫,一路有仙娥仙奴见了她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颤抖着手指着她,不知该不该行礼。
玥棽歌只当做没看见一路往清砂殿走去,前脚刚踏进清砂殿,就听见重明尖锐的嗓音划破长空。
“棽歌!”
重明从半空中落下来,抖露几片羽毛化作人形,灿金的眸子扑闪几下,哇地一声扑进了她的怀里,大哭道:“棽歌,你原来没死啊,太好了,棽歌,呜哇哇……
看着扑在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重明,玥棽歌低头拍了拍她的头,没说话。
重明这一声哭喊足以响彻整个天启宫,是以,当玥棽歌再抬起头来时,蓝卿栖年和白俊已经纷纷站在了她面前。
三人看着站在面前的玥棽歌,不过几日不见,她原本褐色的瞳仁变成了暗红色,眉心一朵紫色的桃花印平添了几分妖冶,浑身上下的戾气强烈却不灼人,隐隐透着几分纯净,还有就是她看他们的神色多了一丝疏远。
三人之中最先开口的是白俊,一脸掩饰不住的震惊和喜悦道:“小挑花,真的是你,你……我们都以为你死了,你是怎么从妄生瀑……
“西天一位尊佛曾赠给我一粒金莲子,是它救了我。”玥棽歌简言意骇道,又拍了拍重明的头,“别哭了。”
三人皆是松了一口气,蓝卿盯着玥棽歌眉心的印记,道:“你成魔了。”
玥棽歌点点头,撇开了怀里的重明向前走了两步,道:“我本来就是魔。”
栖年他们面面相觑,不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神尊将我带回天启宫前,我就已经在东海边上沉睡了两万多年,在那之前,我的名字叫灼影,魔族的公主,如今被你们封印在昆仑巅的就是我的父尊。”
这番话玥棽歌说得极为缓慢,一字一句,不带任何情绪,却足以让他们大惊失色。
九万年前那场大战,天启宫的众位上神皆是害死她父尊的罪魁祸首,若说不恨,根本不可能,若要恨,玥棽歌又不知该怎么恨,一剑杀了他们?呵呵,自己这一生的本领全是他们所授,燃月台上现在还躺着一位为了救她不惜自损修为的人,她怎么恨得起来。
玥棽歌伸出手掌,掌心微动,从清砂殿内飞出一格火红的珠子,落在她的掌心。
玥棽歌收了炎焱印,淡淡道:“炎焱印是我万琉的东西,自然是不能放在天启宫的。”
“你……“栖年想说什么,话在喉间上下滚动一番,叹了口气,摇头道:“也罢也罢,天意如此。”
“玥棽歌!”
栖年话音刚落,半空中就响起一声嘶吼,声音带着莫大的仇怨,一道白光从眼前晃过,玥棽歌看见白琪咿手持长剑朝自己扑来。
无论玥棽歌是神还是魔,白琪咿都不是她的对手,尽管白琪咿长她几万岁。
几招下来,玥棽歌尚尽全力,白琪咿就已经倒地不起了。
玥棽歌看着倒在地上白琪咿,一身的白衣灰尘扑扑,未施半点粉黛的容颜十分憔悴,一双杏眼红肿不堪布满血丝。
现在的她哪里还有半点当日婚宴上的光彩。
玥棽歌甩袖转身,身后传来白琪咿嘶哑的哭喊声。
“玥棽歌,为什么你没有死,为什么?他为你做了那么多,你又为他做过什么?他是天族神君,就连天君都要敬他三分,他明明有很多选择的,却为了你甘愿堕魔,就连妄生瀑他都能义无反顾地往下跳,玥棽歌,为什么你跳下了妄生瀑还能活下来,可是燃沧……燃沧却只能落个灰飞烟灭的下场……为什么?”
“你胡说!”玥棽歌猛地转过身,暗红的眸子闪过凌冽的杀气,“明明是他负我在先,他说过他爱我,他说过要娶,可是他却娶了你,哈哈哈哈,他怎么可能跳下妄生瀑……怎么可能……“
“呵呵呵呵……“
白琪咿突然笑了起来,撑着剑站起来一步步走到玥棽歌面前,从袖里拿出一张纸甩在玥棽歌脸上,满脸泪水道:“娶我?成婚前日他就已经先写好了休书,那个婚礼不过是一个逼你成魔的幌子罢了,呵呵,玥棽歌,燃沧从未求过人,可他竟然为了逼你成魔,不惜求我陪他演一场戏。他本来是拿定了主意等你一成魔他就毁了仙身去找你……可是……可是你却跳进了妄生瀑,你跳,他也就跟着你跳了……玥棽歌,是你害死了燃沧……“
“棽儿,若本君不能救你,那便陪你一起堕魔,这四海八荒又有谁能奈我何!”
耳边又响起了燃沧说的话,玥棽歌无力地跌坐在地上,颤抖地捡起地上那张纸,上面赫然写着休书二字,是燃沧笔迹,笔锋苍劲有力。
白琪咿还在耳边说着什么,还有周围那些神仙似乎也在说着什么,玥棽歌一概不听,豆大了泪珠从眼眶滑落,很快便打湿了手里的纸张。
“我不信,我不信……“玥棽歌喃喃道,突然站了起来,往太烜宫里跑。
白琪咿骗我的对不对,你没有跳下妄生瀑,你在和我开玩笑,燃沧、燃沧、燃沧、燃沧、燃沧、燃沧……
心里一遍遍念着燃沧的名字,玥棽歌掐指捻算着,想去寻他的气息,天上地下,碧落黄泉、竟没有一丝一毫……
燃沧,你是上古神袛,你是不败的战神,怎么就能这么……
玥棽歌闯进太烜宫,没人敢上前去拦她,一来是因为她身上戾气太强,他们不敢擅自靠近,二来是这里的人没有不认识她的,想着她和神君的关系,也没人敢去阻拦她。
推开的每一扇门,找遍了每一处殿宇,都没有见到想找的人,玥棽歌越发红了眼,脸上泪如雨下。
走着走着,便走到了桃林,那日她一怒之下,往这边丢了一团火,只想着燃沧既然娶了别人那这片桃林就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倒不如一把火烧个干净。
玥棽歌看着眼前被焚毁了大半的桃林,早已没了之前的艳丽,只有烧的焦黑的枝干,花朵尽枯。
跌跌撞撞地又走到了燃沧的寝殿,里面似乎还有燃沧的气息,案桌上放了几本经书,一如往常。
“燃沧,燃沧……玥棽歌终于是坚持不住了,一个跄踉跪倒在了地上。
妖尊九星的婚宴上,他当着众人说:本君的人容不得别人碰一丝一毫!
那晚在笙歌殿,他紧紧抱着自己说:你既然说了喜欢我,那你就不可以再离开我了,我也不会允许你再离开我,就算是毁天灭地也不允许。
她在太烜宫养伤的时候他对自己说:棽儿,我喜欢你,一直以来喜欢的都只有你一个。
那日他将一根红线缠绕在自己手上,他说:棽儿,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
他还说过,若他不能救她,便陪她一起堕魔……
寂静的寝殿突然传来玥棽歌恸哭声,一声高过一声……
悲痛欲绝。
玥棽歌在太烜宫待了三日,哭了三日,从未下过雨的二十一天破天荒地下来一场大雨。
第四日,黎阳跑进了太烜宫,看见玥棽歌背对着他跪坐在门里,发髻有些凌乱,身子微微颤抖着。
“棽歌,你果真还活着。”黎阳叹道,脸上闪过一抹幸喜,夹杂这几分惋惜。
黎阳三步并做两步走到她面前,只见她几缕发丝沾了泪水贴在脸颊,一双桃花眼毫无焦距地盯着地上某一点,一张毫无血色的脸上,两行血泪顺着脸颊流下,触目惊心。
“你这双眼睛不想要了吗?”黎阳大惊,连忙蹲下身扶住她的肩手掌抵住她的背为她渡送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