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慕枫辞别高子皓出了客院,便轻车熟路地往马煜文的院子而去,还未走近便听到院子里传来阵阵琴音,赫然是一首《高山流水》。
齐慕枫闻音知雅意,取出随身携带的长笛,在琴音将歇未歇之际巧妙地融合进去,笛音低到极致时又回旋婉转,清亮悠远,让人不由心神一静。
马崇志本是去马崇杰那里告诉他一些马柔柔的近况,没想到经过二叔的院子时竟看到有人一面吹笛一面走近,以为是刺客,忍不住大呼一声:“什么人?”
马煜文的琴音戛然而止,齐慕枫也将长笛收了起来,方才的琴笛和鸣只留下袅袅余音,最终消散于无形,让人以为不过梦一场。
马煜文亲自打开院门将齐慕枫迎了进去,看到可怜兮兮跟小狗似的站在一边的马崇志也是无奈一笑:“有贵客到,志儿去泡茶。”
马崇志立刻欢快地钻进院子,速度快得让马煜文失笑不已:“这孩子……”
马煜文没有孩子,他大哥马煜武一共有二子一女,长子马崇杰和次女马柔柔都喜欢刀枪棍棒,独独最小的马崇志对习武没兴趣,反而有事没事地就在他这儿躲懒,时间长了倒是培养出了点叔侄情分。
“几年不见,煜文师叔的身子越发清减了。”齐慕枫上一次来这里是六年前,同样是奉皇命来此恭祝马老将军的六十大寿,机缘巧合下才知道马家寨的二当家竟是自己的同门师叔。
听齐慕枫提起,马煜文也回忆起当年之事,一想到那时才七岁的孩童如今已长成了翩翩少年郎的模样,心中不禁感慨,当真是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师兄他可还好?”
“师傅他云游多年,行踪飘忽不定,上一回收到书信时已是半年前,不过小侄每年都会收到他送来的珍贵药材,已悉数命人制成药丸送到山寨。”齐慕枫说着取出三个白玉瓷瓶:“这三瓶是这一旬的,请师叔妥善保管,务必珍惜身体。”
马煜文双手接过药瓶,苦笑道:“师兄这又是何必,就连鬼见愁都对我这病束手无策,不过是用这些天材地宝替我续命罢了。”
“师叔何必妄自菲薄,世上名医何其多,师傅未必就找不到能治好这种疑难杂症的郎中,可若是有人能治,却因为师叔自己没有保养好身体而错失良机,那才是最大的遗憾。”见马煜文有自暴自弃的意思,齐慕枫适时地劝说道。
马煜文知道齐慕枫说得合情合理,自己确实不该辜负师兄的一番好意,只是他心中也清楚,自己这病只怕是好不了的。
两人说话间,马崇志已经端着茶水进来了,不过他显然是没做惯这种事的,进门的时候就险些被门槛绊倒,幸亏齐慕枫眼明手快,及时接过了他手里的托盘,这才避免了一场流血事件:“小心。”
“顺子哥,我就知道我没有认错人,原来你跟我二叔认识啊,那你怎么不来我们马家寨,要去温记当铺当护院呢?”马崇志喜不自禁地扯住了齐慕枫的袖子:“咦,顺子哥你现在的样子跟在温记当铺的时候不一样了,变得像个贵公子。”
马煜文是知道齐慕枫不喜生人过分亲近的,立刻出声阻止了马崇志的逾越:“崇志,不得无礼,还不快见过安平王世子。”
“安平王世子?”马崇志唬了一跳,看向身边的齐慕枫,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我没看错啊,确实是顺子哥啊,我今天还在当铺看到他来着。”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忙捂住了嘴巴。
马煜文狐疑地看了齐慕枫一眼,见他并没有露出不满的情绪,这才松了一口气,替马崇志告罪道:“这孩子成天在外面乱跑,没规没矩的,世子莫要见怪。”
齐慕枫微微一笑,开口替马崇志解围:“世间人千千万,长相相似也是有的。”一句话便将马崇志的失态解释成认错了人。
难道他真的不是顺子哥?不过看起来倒是个好人。马崇志懵懵懂懂地:“可是如果你是安平王世子的话,不是应该在江南道协助子皓兄的父亲治理水患么?”
“崇志,夜深了,你该回去休息了,今日宴会你爹没看到你可是我替你遮掩了。”马煜文似乎看出了齐慕枫的尴尬,及时出声将马崇志给支走了。
两人在茶几旁坐下促膝长谈:“枫儿,师叔本以为这回你会亲自来给父亲祝寿的,这六年来他老人家每逢寿宴就要念叨你好几回,今年听说你要来高兴得连饭都多吃了一碗。”
见马煜文提到马奎,齐慕枫面露惭色:“此次江南道的洪灾暴发得突然,小侄奉命协助新上任的工部尚书高大人负责赈灾一事,所以无法前来为老将军祝寿,本想等赈灾之事了结以后再亲自登门向老将军请罪的。”
“诶,何罪之有,你不是已经请人替你登门祝寿了么?”马煜文拍了拍齐慕枫的肩膀:“你的意思我也都听絮儿说了,我同意接受朝廷的招安,只是此事我说了不算,还得由絮儿自己去说服父亲。”
听马煜文如此习惯地叫着温飞絮的小名,齐慕枫着实有些诧异:“这才不过半月,师叔就知道斐弟的真实身份了?”
马煜文端起面前的茶盏轻抿一口:“此事也是机缘巧合,絮儿的父亲与我们马家寨曾有些误会,不过早已经解除了。”
“原来如此,”齐慕枫猜到了其中缘由,没再深究:“不过师叔这一次可猜错了,絮儿前来马家寨并非受小侄所托,而是她主动请缨,师叔请看。”齐慕枫说着从怀中掏出上回高子皓亲笔所书的信件。
马煜文展信一观,半晌忽然笑出了声:“呵,这孩子竟然这么说,倒真有点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意思,像极了当初的你。”
“像小侄?”齐慕枫一愣,虽然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不过意外地并不让他厌恶,反而有些欢喜,真好,他们竟然有相似之处。
“是啊,你还记得六年前你第一次来马家寨的时候么?当时你不过七岁,朝廷派你前来不过是看在你我师出同门,不至于落了朝廷的颜面。可你进退有度,落落大方,愣是让在座有头有脸的江湖人士都折服了,却半点不曾提过与我的师叔侄情谊,那时我便看出来了,你,是大齐的天命所归。”
齐慕枫面色一变:“师叔何出此言,小侄从未有此意。”
马煜文抬手阻止齐慕枫:“你先听师叔把话说完,这话师叔只说这一次,等这盏茶喝完,你便是想听,师叔也不会再说了。”
齐慕枫这才点了点头:“师叔请说。”
“枫儿你是知道的,师叔自幼体弱无法习武,师傅便将奇门遁甲、机关阵法之术传授与我,依你看师叔学得如何?”马煜文问道。
“师祖他老人家在世时常称赞师叔天赋异禀,必能将师门的奇门遁甲、机关阵法之术发扬光大,成为当世的贤臣。”齐慕枫盛赞道。
马煜文闻言呵呵一笑:“只可惜有人却不信我的推演。”
“谁?”齐慕枫看向马煜文,却见他笑看了自己一眼,顿时明白过来:“师叔,您这是……”
“枫儿,若是你不信这奇门遁甲之术师叔也不逼你,只是你看看当今圣上的几位皇子,哪一个能肩负起江山社稷,难道师叔不知道马家寨该早日接受招安才是长久之计么?”马煜文说着气息不稳,忍不住咳嗽了数声。
齐慕枫轻轻替他拍背,将手边的热茶奉上:“师叔的心意小侄都明白,只是当今圣上乃是一代明君,且年富力强,未必不能等到那些小皇子长大成人,就是再不济,还能培养皇孙继承大统,实在不该由小侄这样的亲王之子越俎代庖。”
马煜文定定地看着齐慕枫,猛地接过他手中的茶盏一饮而尽:“也罢,你今日的来意师叔已经懂了,你这便退下吧。”
齐慕枫退出房间时还能听到马煜文的叹息声,心情不由低落几分,忽然看到蹲在墙角的一个小身影,竟是方才被马煜文赶去睡觉的马崇志。
“小志醒醒,怎么在这儿睡着了?”齐慕枫见他跟个小动物似的瑟瑟发抖,睡作一团,怕他着凉,还是将他推醒了。
马崇志睡得迷迷糊糊的,刚一睁开眼就看到齐慕枫站在他面前,下意识地扯住了他的衣角:“顺子哥,你就是顺子哥对吧?你刚刚叫我小志了,只有顺子哥才会这么叫我的。”
齐慕枫蓦地笑了,这几日他在温记当铺做护院与马崇志也算认得,一时叫习惯了忘记改口倒是露出了破绽,看来师叔说的不错,这确实是个聪明的孩子:“小师弟,夜深露重,你还是回自己房间睡吧。”
“你……你叫我什么?小师弟?”马崇志一脸惊讶,睡意也消失了大半:“所以你真的是安平王世子齐慕枫?是二叔的师侄?”
“嗯,是我,如假包换。”齐慕枫点头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马崇志摸了摸后脑勺:“可是不对啊,你是齐慕枫那顺子哥又是谁?”
“自然也是我。”
马崇志点了点头,忽然回过神:“不对啊,你既然是世子,为什么要混进温记当铺做护院?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齐慕枫却不再回答,足尖轻点两下,很快消失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