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玉寻遍了山庄,才在后山枫林里找到温飞絮的身影:“絮儿,孙阙想见你,快跟我走。”
“不去,生离死别的场景,一次就够了。”温飞絮坐在秋千上,对着漫山遍野的红枫借酒浇愁:“表哥,你说学医术有什么用呢?那些我想留住的人,最终还是离我而去。”
“絮儿,你别这么说,表哥知道,你已经尽力了。”娄玉忙柔声安慰。
没人比他更了解温飞絮的心情,三年前高子澄病危,絮儿冒着暴露的危险赶回京城,抢救了半个月,却是回天乏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子澄在她怀中死去,那一次她足足消沉了大半年,而这一次是孙阙。
虽然她平时总是各种嫌弃孙阙,但娄玉知道,每次孙阙寒毒发作,絮儿都是最操心的那一个,衣不解带地照顾孙阙,直到他度过危险。
“絮儿,这四年来你有没有……”娄玉欲言又止:孙阙都快死了,说这些还有意义么。
“没有,”温飞絮抬眸看向娄玉:“表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我只是把他当作朋友,因为他……很像我。”
如果不是运气好得以重活一世,又幸运地在十岁时遇到鬼老,现在的她应该和孙阙一样被寒毒缠身,痛苦不堪,所以对孙阙,她很清楚自己只有同情和怜悯。
看来孙阙注定要失望了。娄玉幽幽地叹了口气:“去看看他吧,就算是作为朋友,你也该去送他一程。”
“你来了。”
温飞絮到的时候,房间里只剩下孙阙坐在轮椅上闭目凝神,浓郁的熏香味扑面而来,似乎是为了掩盖什么。
温飞絮习惯性地取水浇熄香炉:“都说了你身体不好,不能用这么浓的熏香……”末了才想起,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怎么不继续?”孙阙似笑非笑,不知何时,他喜欢上这样的唠叨。
温飞絮手一顿,对上孙阙潋滟的眸:“对于一个不听话的病人,就算郎中说得再多也无用。”
孙阙的桃花眸瞬间黯然:郎中与病人,这就是她心中他们的关系,总觉得有些不甘心呢。
“絮儿,陪我出去走走吧,我想再看看后山的红叶。”孙阙微笑道。
“好。”温飞絮取了件狐裘给孙阙披上,推着轮椅往后山走。
“知道吗?我自出生以来就一直在这座山庄里,”望着火红的枫叶,孙阙唇角噙着笑,眼中似有追忆:“从小我的身体就不好,天一冷就只能呆在房间,所以我从来不知道秋天是什么样子的。”
“有一天我问姐姐,秋天是什么样子的?姐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让我很失望,”孙阙接住一片枫叶,放在手中把玩:“直到有一天,姐姐告诉我,她在后山种了一片枫林,每到秋天,这种树的叶子会变红,远远看过去,就像天边的火烧云。”
“火红色,就是我眼中的秋天。”
这是温飞絮第一次从孙阙口中听到关于玉公主的事,满满的都是一个弟弟对姐姐的思念。
“可否答应我,等我死后,不要将我葬入冰冷的皇陵,就在这里垒个坟茔,我想守着这片枫林……”孙阙看向温飞絮,声音逐渐消散。
他没有说的是,玉公主去世后,他便再没有来过这里,直到三年前温飞絮闯入这片枫林,他才将尘封多年的后窗重新打开,为的就是看枫林中的那抹亮色。
潋滟的桃花眸逐渐迷离,恍惚间孙阙仿佛看到一个少女在枫林中荡秋千,银铃般的笑声不绝于耳,不禁唇角微扬。
“我答应你。”温飞絮握住孙阙逐渐冰凉的手:“你放心,我会将萦儿当成亲生女儿看待,你……走好。”
孙阙的丧事办的极尽哀荣,但是温飞絮除了在必要的场合露了面,其他时间都窝在房间里奋笔疾书。
“絮儿,你真的决定了?”
从孙阙的坟茔下来,娄玉便一直跟在温飞絮身边唠叨个没完。
“不错,我决定了,没有了孙阙,我留在山庄的意义也不大,所以我仔细想过了,打算出去游历一年,等玩够了,我会带着萦儿回京城。”
温飞絮抱着襁褓:她答应过孙阙,会将萦儿当成亲生女儿看待,一直照顾到她长大成人。
“可是你将来还要成亲嫁人的,你别忘了,你不是真的嫁给阙儿。”娄玉环顾四周,压低声音:“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带着个孩子算怎么回事?”
更何况萦儿是南王朝唯一的血脉,温飞絮要将她带走,那些老臣会答应么?
“不行,我不同意,萦儿是我的孙女,应该跟着我。”事实证明娄玉并没有多想,一回到山庄,温飞絮提出此事后,首当其冲提出反对的就是孙夫人。
不仅如此,孙夫人还召来所有知道内情的老臣,声泪俱下地哭诉:“诸位臣工,你们都是南王朝的老臣,也都是看着阙儿长大的,难道你们忍心看着她将萦儿带走?萦儿可是南王朝唯一的血脉啊。”
“这……夫人说得不无道理,请少夫人三思。”几位老臣纷纷附和。
娄玉开口陈情:“夫人,公主已经没有了父亲,更加不能没有母亲,少夫人一定会好好照顾公主的。”
“阎世子说得有理,公主出生后,饮食起居一应都是少夫人负责,由少夫人教养公主更能让人放心。”
孙夫人秀眉微蹙:“放心?她又不是公主的亲生母亲,山庄里有人看着还好,若没人看着,公主被虐待了可如何是好?”
“听闻当年少主出生后,夫人从未尽过一天做母亲的责任,试想夫人连自己的儿子都没有照顾过,您说会照顾公主,又如何让人信服呢?”听到孙夫人竟公然污蔑絮儿,娄玉当即沉下脸,反唇相讥。
“阎世子,注意你的态度,本宫可是少主的母妃,如今少主尸骨未寒,你就是这样跟本宫说话的?难道是迫不及待想上位了么?”孙夫人看向温飞絮:“本宫想起来了,她是你的表妹,又是你为少主请来的郎中,自从她为少主看诊后,少主的身体每况愈下,该不会是你们合伙做了什么手脚吧?”说着她竟然捶胸顿足:“我可怜的阙儿,你怎么能忍心丢下母妃一人独活啊?”
娄玉气得吐血:这女人简直不可理喻,要不是絮儿,孙阙早就死了,更别说能留下一个血脉,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之际,孙福手捧着明黄色卷轴匆匆赶来:“夫人、少夫人、诸位大人,少主遗旨在此,请诸位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端仁公主之孙女温氏飞絮,柔嘉淑顺,风姿雅悦,特封为明珠长公主,孤身后,玉萦交由明珠长公主抚养,钦此。”
明珠,还君明珠么?原来这才是孙阙最后的决定。娄玉不由感叹。
“臣女遵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温飞絮高举双手上前,从孙福手中接过圣旨。
几位老臣对视一眼:“臣等参见明珠长公主,长公主千岁千千岁。”
“诸位大人免礼,”温飞絮抬手,微微一笑:“今日当着诸位大人的面,明珠在此立誓,无论身在何处,必不辜负少主的嘱托,将玉萦公主视为己出,有违此誓,人神共弃。”
孙夫人面露讥诮:“口说无凭,你若能答应我一个要求,我才能同意你把萦儿带走。”
“夫人请说。”
对于孙夫人方才的出言不逊,温飞絮并非全然不动怒,只是考虑到她刚经历丧子之痛,才选择理解。
“除非你答应,在萦儿成年之前不再另嫁他人……”
“荒谬,”不等孙夫人说完,娄玉便挺身而出:“夫人,你这分明是在强人所难。”
随即他看向温飞絮:“絮儿,你别理她,少主已经下旨同意将萦儿交给你照看,她说什么根本不重要。”
温飞絮微微一笑:“表哥,你也太沉不住气了,为什么不听夫人把话说完?夫人好歹也算是个长辈。”
娄玉险些笑出声:什么叫算是?挤兑人这方面,他确实不如絮儿。
“夫人,您还有什么要求?不如一并说出来。”温飞絮和颜悦色道。
孙夫人以为温飞絮忌惮她,不假思索道:“还有,就算是萦儿成年,你可以改嫁,但不能有其他孩子。”
“还有吗?”温飞絮面上的笑容更甚,看得一旁的娄玉浑身一寒。
“暂时就这么多,你能答应吗?如果你答应,我就同意由你来照顾萦儿。”孙夫人挑眉:她可不相信会有人为了别人的孩子付出这么多。
温飞絮忽然笑出了声:“孙夫人,我想你可能是误会了,我只是让你说,可从没说过会答应你的要求。”
说着她看向孙福:“孙管家,既然已经宣读了一封遗旨,另一封就不要藏着掖着了,没看夫人都等不及了么?”
“这……”孙福面有难色:“公主,不能给夫人一次机会么?她毕竟是少主的生母。”
“机会,我不是给了么。”温飞絮看向孙福:“何况,这是他想看到的结果,不是么?”
“你这话什么意思?遗旨里到底写了什么?孙福,你倒是快念啊。”孙夫人连声催促。
孙福嘴唇嚅嗫,从袖中抽出一块明黄色锦帛,抖着手递给孙夫人:“夫人,这是少主给您的密旨,您还是自己看吧。”
“不……不可能,阙儿不会这样对我的,不会的……”看完密旨,孙夫人再也没了平日的颐指气使,整个人瘫软在地。
温飞絮扶住她:“孙夫人,菩提寺是个不错的地方,你要好好清修,为你的儿女祈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