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凉。
这是何念第一次听别人这么叫她。自己叫她苍凉，表哥和琪琪妈妈喊她小妮子，姑父喊她小苍凉，却是第一次听别人如此温柔的唤她——阿凉。
一室静谧，竟将这两个字扩大的如同响雷一般。何念宠溺的看了看睡觉还不忘吧唧嘴的苍凉，握着手机走了出去，一直走到书房，关紧房门，这才将话筒对准耳朵。
电话那边却已经着急了：“阿凉，你怎么不说话？你能轻易的原谅段明翰和小楼，为什么不能原谅我？”
字字如叹息，何念默默的听着，直到那边安静下来，才缓缓开口：“她已经睡了。”
那边沉默几秒，试探性的问道：“叶辛阳？”
何念无奈，他的存在感有这么弱吗？“他也已经睡了。”
这下，对方总算是笑了：“我知道了，你是那个抢了阿凉帽子的男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不是抢！是她送给我的！”何念不满的嘀咕两句：“你找她有什么事，我替你转告。”
韩城笑着笑着，忽然没了声音，仿佛间，声音好似从天边传来。
“她为了忘掉我，带走的东西都与我无关，可是她却把那顶帽子带走了。她以为那是她爸爸送她的礼物，却不知道那是我亲手织的帽子，只是借了叔叔的名义而已。”
何念撇撇嘴：“早知道是你送的，我就直接扔掉了。”
韩城轻笑：“听矾哥说，你喜欢粘着阿凉，但也给她带来了不少乐趣。”
何念冷哼一声，继续小声嘀咕：“我乐意。”
“谢谢你。”
何念听着这个磁性的声音，蓦地软下心来，嘴上却依旧带着敌意：“不客气，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韩城忍不住哈哈大笑，末了，无奈的声音：“既然她睡了，那就让她好好睡吧。不知能否转达一句，就说，明日小城想见她一面。”
“不能。”果断挂断。
何念握着苍凉的手机，忽然感叹自己拒绝韩城的速度居然比拒绝叶辛阳的速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重新回到苍凉房间，不动声色的把手机塞回她的外套兜里，最后忍不住看了她的睡颜几秒，这才离开房间窝到书房的单人床上沉沉睡去。
未曾料想到，第二日何念醒来时，发现他似乎是最后一个起床的。揉着双眼来到餐厅，刚好赶上苍凉把碗筷收回厨房，见他过来，苍凉冲着钟表的方向努努嘴：“大少爷，起的挺早啊？你怎么不在吃晚饭的时候再起床？”
何念嘿嘿两声，乖巧的喊了声“爸妈”，何辛收起报纸，问他：“后天我跟你妈就回去工作了，飞机票都已经订好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何念装模作样的仰头想了想：“唔，开学之前会回去的。”
“距离你开学，也就半个月了，你可别玩过头，忘记自己还是个学生。”何太太搭腔。
“这么快？”何念惊呼，顾不得苍凉已经把他的早饭摆好，大步迈到挂历前，数着日子。“天，真的仅剩半个月了。”何念哀怨一声，垂着脑袋坐到桌前啃着面包，眼神却飘在忙着收拾厨房的苍凉身上：“喂，再过半个月我就不能陪你了，你是不是很不开心？”
苍凉隐约间听到他的声音，关掉水龙头，扭过头问他：“什么？我没听清。”
何念挫败，摆摆手：“我说，你今天烤的面包糊了！”
“臭小子，嫌糊了你就别吃！”苍凉瞪他一眼，继续洗着碗筷。
何念愤愤的啃着面包，目光扫到一边：“爸，你要是想笑就笑出来吧，别憋出病。”
何辛忍俊不禁：“你小子，在西安那边多少漂亮女孩子上赶着你你都装好孩子，不理不睬的，这下在苍凉这儿碰钉子了吧？”再度翻开报纸：“你也有今天。”
何念更加愤懑，咬面包全靠一腔怒气，面包渣掉了满桌子：“爸，虎毒还不食子呢！跟我表哥一个样儿……哎，”何念总算是记起今天这餐桌上少了一个人：“我表哥呢？”
苍凉眯起眼看着这满桌子的面包渣，嘴角浮起浅浅的笑容，连看向何念的时候都带着满面春风：“你哥啊？他还在睡呢。不过，何念你，来和我谈个人生怎么样？”
何念缩缩肩膀，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我的人生我很满意，不用谈。我这就擦干净，这就擦干净……”
何辛夫妻俩笑的更欢实了。没想到在他们俩面前装了二十年乖宝宝的何念，到了苍凉面前居然原形毕露了，不仅如此，性格也开朗了不少。
没想到他们这一笑，倒是把叶辛阳吵醒了，不多时，何念满眼埋怨的看着他家表哥从楼梯上走下来，以及苍凉立刻扬起的笑容：“辛阳！醒啦？饿不饿？我先给你把牛奶热一热。”
叶辛阳系着袖口的纽扣，微笑着冲她点点头，喊了声“舅舅舅妈”，一扭头却撞上从何念眼里射出的根根利剑，愣了。“小子，我哪儿惹着你了？你看你的眼，再瞪眼珠子就出来了！”
何念揉揉微疼的双眼，满脸的不满：“凭什么你睡过头了就能得到一个笑容，我睡过头就得挨训？”忽又凑过去，拽了拽他的耳朵：“哥，你满血复活了？”
叶辛阳毫不犹豫的伸手把他推到一边，冲着递给他牛奶的苍凉笑笑，这才抬眸不动声色的看了眼何念：“就凭我是男朋友，你是弟弟。”
又拿这事刺激他，何念更加郁闷：“看来你的确是满血复活了，都知道往我心上插刀了。爸妈，你们管不管？”
何辛夫妻俩也懒得帮儿子争口气，干脆起身穿上外套：“我们出去买些需要带回西安的特产，你们年轻人自己闹去吧。”
苍凉一听，连忙追上去：“舅舅舅妈！我知道有家店，特别实惠……”
何念瞧瞧在玄关为了便宜又好吃的甫里蹄而聊的兴起的三人，屁股一抬，提起椅子来到叶辛阳身边，一直等着他喝牛奶的时候，才幽幽开口：“听说，你从没对她说过喜欢她？”
“噗——”果不其然，叶辛阳喷了。
很好，何念心里暗自比了个V字，嘴上却可惜万分：“哥你激动什么啊，看来是真的了，唉唉，天天把男朋友挂在嘴边的叶老师原来连表白这种小事都没做过，啧啧，苍凉真可怜，都没听男朋友真情告白过……这要是让你的学生们知道，得多丢人啊，啧啧……”
叶辛阳不停地咳嗽着，抽着纸巾擦拭着牛奶渍，脸颊上飞上两朵红云：“咳咳，我侧面说过很多次了。”
“侧面？”何念阴险的笑了两声：“请问这个侧面，是怎么个侧面法？是写在纸上了，还是在梦里说的？”
叶辛阳更加窘迫，细细想来，似乎，真的是没有说过“喜欢”这个字……尽管经常浪漫一把，尽管别人都说他们俩经常秀恩爱，可是貌似，他把这两个字给吃掉了。
“咳咳，你还小，大人的事你不懂。”叶辛阳定下心神，端起牛奶一饮而尽。
何念笑的更加欢实，刚好苍凉送走舅舅舅妈，回到餐厅，一见他们俩坐到一起去了，又眯起眼来了：“你们两个，这是把我的话当耳边风是吧？我说过多少次，椅子不要乱动！要保持原样！”
何念一瞧大事不妙，连忙抬起屁股把椅子挪回去，冲着苍凉眨巴眼：“你瞧，我挪回来了，保证是原来的位置，分毫不差！不信你来量一量？原来椅子腿的痕迹还在呢！”
叶辛阳双颊的红晕还没退去，没敢看苍凉，只是低着头啃面包。苍凉瞧瞧他，而后看向何念：“我电脑出问题了，很多文件夹打不开，你看看去，会不会是染了病毒。”
何念噘噘嘴，明知她是在支开他这个高瓦数电灯泡，但还是听话的“哦”了一声，起身满脸不情愿的上了楼。
苍凉看着他把门关上，这才走到叶辛阳身边，给他系着另一只手腕上的袖扣：“你怎么做事只做一半？”
叶辛阳更加不自在，把头偏过去，假装镇定：“忘记了。”
系好袖扣，苍凉突然沉了声：“你爸的事，你有什么打算？”
叶辛阳闻言也沉下脸来，垂下眸子，无意识的看着空杯子：“没什么打算，他既然最初是为了让韩城顺利接手医院才回到小镇，而不是为了寻我，那我又何必为了他而伤神？走一步算一步吧。”
苍凉看着他，尽管他睡了个好觉，但是脸上依旧带着憔悴的苍白，所幸眼中的血丝已经所剩无几，只是那眼角隐不掉的哀伤……蓦地，她忍不住伸出双手捧住他的脸庞，如同昨晚那样，柔声喊着：“辛阳，辛阳。”
叶辛阳眼角的哀伤越来越明显，他望着苍凉的双眼，低声开口：“苍凉，你说，我该怎么办？我也想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我还是那个没有父母的叶辛阳。可是我做不到，我一闭上眼就想起他们的婚纱照，他们曾经那么相爱，可是，现在他却是另一个女人的丈夫，另一双儿女的父亲。”
苍凉沉默半晌，忽然笑了：“不如我们仿照TVB剧情，你高喊着‘把我的爸爸还给我’，然后化身商界精英，把他们父子俩打败，他便哭着求你原谅他放他一条生路，接着你善心大发饶恕了他，从此一家人过上了幸福美满的生活，最后大屏幕右下方出来一个End。”
叶辛阳轻笑出声：“能再狗血一点吗？”
苍凉认真想了想：“那就仿照大陆剧，你假装求和，打入敌人内部，从内部搞垮他们。在他们一败涂地的时候你站出来哈哈大笑，举着一堆钞票说你们这群恶人如今终于明白我的痛苦了！”
叶辛阳露出大大的笑容：“这个主意不错，我们来拟定一下作战计划吧，我聘你做我的复仇经纪人。”
苍凉瘪瘪嘴，把手放下来：“还是算了吧，好歹他们也是我认识了十几年的人，而且他们待我也不薄，我要是跟你回去复仇，怎么看怎么像是一出原因不明显的复仇大剧。”
叶辛阳笑：“那么，就顺其自然吧，再怎么着天也塌不下来，我也不在乎有没有爸爸。”只要你在我身边就足够了。
苍凉躲过他炽热的目光，干咳两声，掏出手机假装刷微博，却发现有一条清晨发来的未知号码的短信——艾家便利店前面的那条路上，有一家动漫店。
不动声色的按下锁屏，把手机握在手里。苍凉扭头说道：“佳阳姐说了，天塌下来有她顶着！咱不用怕。”
叶辛阳一听乐了：“那感情好，佳阳力气大着呢，能顶个十天半个月的。”
何念早就解决了苍凉的电脑问题，一直趴在楼梯扶手上听他们的谈话，这下终于忍不了了：“你们两个，狼狈为奸，妇唱夫随，残害忠良！”
苍凉瞪他一眼，扭头看着叶辛阳：“我出去一下，你跟他收拾你们的碗筷。还有，把地板扫扫再擦干净，窗户也擦一擦，我一个小时后回来，回来的时候家里要是有哪一处留有灰尘，我就饿你们两顿饭！”
叶辛阳与何念对视一眼，惊呼：“为什么！”
苍凉起身走到玄关换鞋穿外套，说的一脸理所当然：“因为今天我想偷懒！”
门被关上，留下两双惊恐的眼睛。仰头望望偌大的家，两人面面相觑。
动漫店前，苍凉看着牌子上印着的哆啦A梦，深呼吸一口气，抬脚走了进去。
这家店她很早之前就注意到了，以她对漫画的热衷程度，她应该天天都来报到才对，可是无奈牌子上印着的，偏偏是她最不愿看到的蓝胖子，久而久之，倒也忘却了这里还有这么一家店。
这家店今天却不对劲，尽管距离她上次进来已经两年了，但是她依稀记得，这里生意很不错，可是今日却安静无比，环视一周，店里似乎只有她一个客人。
再度掏出手机，找到那个未知号码，手指在上面犹豫一番，狠狠心还是拨了过去。
电话刚打通，苍凉就听到了熟悉的曲调，不知不觉跟着哼了几句，这才恍然间发现这是某个蜡笔小新剧场版里的主题曲。曾经，爱到疯狂的旋律。
寻着歌声走过去，总算在一排排的书架之中，看到了那个倚在书架上捧着漫画书的少年。
不过是最普通不过的姿势，可是由眼前的少年摆出来，竟带着宛若天人的姿态。随意弯曲的双腿，还有稍稍低下的脑袋，就像是在拍摄写真一般具有画面感。铃声从他的口袋里传出来，本动感的旋律，莫名的转为了清新曲调，全力衬托着他。
苍凉看着那张脸，那张自小便招蜂引蝶的脸，每一个棱角都带着完美的角度。小时候她经常会说，小城，要不你出门时候戴个口罩吧，不然太阳见了你都要害羞了。
太阳。
苍凉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挂断电话，冲着少年淡淡开口：“有电话却不接，你是在挑战我的耐心吗。”
少年不动声色的翻过一页，语气中带着淡淡的无奈：“我还以为，你听到这首歌会很兴奋。”收起漫画书塞到书架上，转过身面对着她：“当时我陪你去电影院看这集剧场版的时候，我记得你兴奋的把可乐洒了我一身。”
苍凉别过头：“那又如何，你不能现在向我讨要曾经的损失。”
“曾经……”少年喃喃：“没错，的确是曾经。”转过身向工作间走去：“今天我把这家店包下来了，我是一日老板。你想喝什么，果汁，还是像以前一样喝酸奶？”
“韩城！”苍凉下意识的喊出声：“你找我有什么事，直接说吧，我急着回家。”
脚步徒然停滞，韩城僵直了身子，背对着她：“你居然喊我韩城。”
苍凉愣住了，她刚刚完全是无意识的喊出口，现在才反应过来，她竟然喊了韩城。恍然间，忽然记起很小很小的时候，小小的少年舔着棒棒糖，看着她：“阿凉，你得喊我小城，这样才能表明你是我的朋友。”
“小城，你的朋友那么多，又不缺我一个。”
“可是你是阿凉啊，朋友那么多，阿凉只有一个。”
曾经那个闪耀的小小少年，五年未见，如今越发光彩夺目。
下意识的咬住嘴唇，苍凉垂眸避过韩城的光芒，低声轻唤：“小城，有牛奶么。”
不远处的韩城的拳头松了又握，喉咙中扯出一个字：“嗯。”
动漫店安静的厉害，如今韩城的这一个字，却撼动了整个动漫店。苍凉余光中扫过书架，那一本本漫画的书背上的名字，平日里若是看到这么多漫画，岂不是要疯掉了？可是如今瞧这所有的漫画，竟都比不过韩城嘴里的一个音节。
时隔五年，她依旧败给了他。
“阿凉，我想了一夜，终于想明白，你不肯原谅我，不过是因为当年我伤你太深。今日，你我放下一切，你还是阿凉，我还是小城，我们聊一聊，可好？”
韩城转过身，右手随意塞在兜里，嘴角嚼着笑意，可眼角却满是哀伤。苍凉看着他，心底的某个黑暗的角落，莫名的柔软起来，面临崩塌。
“好。”她听见自己轻柔的声音：“小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