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消黯,凝眸忆了谁;一夜良辰,虚设伤了谁
这一场与沈挽筠的相逢,进一步缘份缔结,纵然不能说到了彼此之间熟稔相知的地步,但却叫我深有如饮陈年美酒之感……我觉的我整个人,当真是被她醉了!
这女子早先在秀女宫时我就觉她生的温存秀丽、姿容绰约,特别是那两眉间辗转浮噙着的一脉动容的淑色,通身浸体的典丽风华,只这么立在那里眸波微转的瞧你一眼,隔着雾气沁着花香,纵尚未着凤袍、戴凤冠,但这神韵气质就已隐有母仪天下之风范了!
而现今我看这位准皇后,更是觉的她身上有数不清的许多的好,这诸多诸多的好处又没有一个梳理的头绪可以叫人从头讲明白,但终归就是觉的十全十美、无瑕可指了!
同时我忽然觉的,沈小姐生性纯良、其实甚是单纯。又兴许是她还不曾正式入宫的缘故,故在她身上仍然有着大家贵族小姐幼成庭训的优良气品,这气品不曾被后宫里日趋糜烂的浮浊气息感染了去吧!
心念一恍,我却不得不认清、不学会直面一个事实,这个人,却是我往日后宫里不得不面对、兜转迂回都没有法门的头号劲敌!
但……
对着这么一个美好单纯的人,我当真要与她步步为营、自友善转变为嗜血敌对么?
我觉的自己下不去手,只要一想到她那一张始终挂着恰到好处笑意的,又亲昵、又有高贵疏离感的面孔,我就下不了手。如果我手中握着一把尖锐刀锋却又不得不以血喂饱的话,在我与她之间,我情愿反手把这利刃刺入到我自己的胸口!
是的,我又犹豫了,我不忍算计她。
“娘娘。”
一旁冉幸突忽的一唤,叫我绮思腾然断裂!我回眸去顾。
冉幸濡染着我的目色,面上神色一恍惚,似是察觉到了我内心的纠葛。但她没有急于开口为我排遣心事,只沉眸告诉我:“国公爷来信了。”淡淡的一句。
我这心猛就一动!眸中光波闪现。
倏然我又压制住这一股冲动,我越来越讨厌我自己!明明已经不止一次的下定决心要为自己活、不再受制于姜淮,但我还是极轻易的就能被姜淮给撩拨起心绪来。且瞧,稍有半点儿关乎师父的音信、师父偶尔托人送来的一封信,都能叫我心情起伏、情念湍急!
“都已决心自己行事,又要看他的信做什么!”我说这话时其实很心虚,把身子侧过去,不叫冉幸瞧见我的面目。但我从菱花镜中看着自己,忽然也觉不敢面对。
冉幸默了一默,旋即徐徐道:“奴婢明白。”她颔首,抬指为我按摩起僵乏的双肩,复又吐言,“但即便是不说其它,国公爷怎么也都是娘娘的母家人,也不可完全都断了联系吧!”
我把身子向后微倾一倾,她的按摩叫我心生一脉惬意。听她如此说话,我心中略一寻味,虽想反驳,可也觉的不能有错处。便缄默了言语,不回复也不否定。
耳畔听得冉幸又道:“娘娘不想看信,要不然……奴婢替娘娘看看可好?”
我虽阖目假寐,但其实很留心她的言话。闻言后略略忖度,旋即又点点头。
于是冉幸便自袖口里取出那信笺,这时就嗅到了姜淮身上那一股子薄荷的体香,这体香留在了信封上,交织出莫名的阵仗,往往能够先声夺人!
我这心甫地又是一动!
冉幸有着一目十行的功底,且师父每次写给我的信内容其实也并不多,就只是寥寥数行。而我每次都会看很长时间,是因不舍他的字迹、贪恋他的气息;冉幸不会,所以她很快便看完。
“来。”我自镜面儿里瞧见她看完了信,先不言其它,抬手向她伸一伸。
她微愣,旋即反应过来,忙把信封递给我。
我极快的把这信反手就扔进了一旁火盆里烧掉,不敢稍有怠慢,因为怕我自己会心有不忍!
“呀!”她下意识噤了一声。
我不以为然,身子未动的启口先问她:“师父的信里,都写了些什么东西?”
这时她也已经回神,似乎略略定心,旋即对我颔首低声:“信上说,国公爷很担心娘娘。”
“担心我?”闻了这话儿顿叫我生了一个自嘲,我顺着氤氲笑开,“呵,是担心他自己吧!”落言起了叹息。
姜淮他从来不会担心任何人,归根结底他为的也只是他自己。若不是我这一身寄托了他所有希翼,他会对我道一声“担心”么?
但在这时心念又回转,我不禁忽然想,我入宫的事情于他而言,是要我奴婢攀登高位、争宠谋权。而时今的我即便不再被他控制,但我横竖已经进宫,所面对、所要为自己争取的不也是这权势宠爱、与皇上的一世相伴?
那么,为了姜淮还是为了我,此刻又有什么不同的地方?我还能够有选择么!呵……
如是我不曾在皇上这里失心,不曾在这莫名其妙、似有似无的爱河里迷失了我自己,我大可以与师父的心愿事与愿违,竭力抹黑自己、疏远皇上、避开这一切……但现在,明显我已与师父绑在了一起,必定会是一颗听话的棋子!师父的手段,可真是高明的很呐!
只是不知道,当我以这一己之身浸满罪孽、饱沉业力,终于夺得无边权势与无边宠爱之后,姜淮所要我做的,究竟会不会止步于此!
思于此,我顿感脊梁骨一阵瑟瑟的发凉!恐怖无形、落在心里,笼罩在眉宇间。
我忙把思绪收敛,不敢再多去作想一二。
“娘娘。”冉幸又唤我。她蹙眉摇首、哀哀一叹,”您又是何必!”
我不言语。
冉幸忽地凑到我身边,颔首倾身、极贴己的口吻:“娘娘在思量着什么,奴婢是知道的。”她顿声,“但娘娘如此聪明一定要知道眼睛所看到的、耳朵所听到的这一切一切,皆都是梦幻泡影,是浮虚不堪的东西,没有半点儿是真实的!”
我敛眸,转目对她黯黯道:“有如梦幻泡影的,又岂只是眼前这一宗?”我知道她这话里是在提点沈挽筠,顺着她的话儿来往下说,“这娑婆世道、浮生百态,一切的一切就没有什么不是如梦幻泡影、如露如电的!”
冉幸的眉心蹙的越来越紧,她眉心皱的越来越紧,不住摇首:“娘娘,这些道理都是深奥却明白的大道理,但话儿却也不是这样说的……生在这万恶的末法浮世里,又有哪个不是也得随俗沉浮?娘娘!”
我意料到她要说什么话,把身子一侧、头偏向了一旁不理会她,心里觉的讨厌。
但冉幸固执起来不比我差,她挪步又至我的近前,蹲下身子扬颈顾我:“奴婢不是为了国公爷,这一片心全是为了娘娘您自己……”
我再转目。
她又顺着我的动作蹲行至我正前方:“这宫里头种种糖衣炮弹、诸多虚假面具、明里暗里隐隐显显的阴霾算计就没有一宗是逃得开的!这比拼的就是一个韧力,胜者为王的宗旨在于一个‘剩’字,就看谁能坚持到最后!”
我心绪焦乱不堪,猛地敛目看她!
冉幸没有停止,这话半是告诫半是恐吓:“娘娘,半途而废终归是要不得的,只有这一条路走到底去,历尽千般万般难,炼就不死成钢心,方能无限生机、众山一览,一世终无虞啊!”
她这话字句间情绪波动、心力不断堆叠,说的很是动情。我听来却不觉动容,只是心海中这一簇波涛不断的翻涌滚动。
“娘娘……”
“别再说了!”终于这一瞬里我爆发开来,一个猛子厉声喝斥过去。
这利利的一嗓子甫然波及,叫冉幸猝不及防,胸脯猛地一动!这声息骤止。
略有须臾的平定,我敛下了眸色,看着她时牵了牵唇角,整个人倍感无力:“你是叫我下定决心,把这恶人做到底么。”声音轻轻的,并不逼仄。
冉幸颔首,她没有回复,但这样的沉默其实已经是无形的回复。
我心中觉的悲凉,为自己,为这浮生俗世太多不由自己的性灵……
“娘娘。”
这时又是一声唤,是隔着帘子传来的。
我陡回神!冉幸也打了个激灵的循声看过去!
是夏至。
她行了个礼后道:“宓茗苑里甄舞涓的宫娥过来了。”说话把身子一侧,让出了后边儿立着的人。
我心绪拽回来,与冉幸目光交错一眼,旋即点点头。
冉幸得了这示意,又向夏至一点头。夏至便回身让那宫人进来。
这宫人是江娴的贴身宫人,素日我看着也是眼熟。她也并不觉的对我生疏,一见了我,忙伏身行了一个大礼:“荣妃娘娘……”却只吐出了四个字,后续的字句却被一连串的哽咽给堵了回去!
我一愣,敛眸定了一下心,旋即对她道:“这是怎么了,可是你们家主子有了什么事情?”微探探身,示意她起来,“你且别害怕,也不要忙乱,认真仔细的说给本宫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