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且让臣为娘娘号脉。”这时传来一个老者的声音。
我正沉浸在与皇上“死后重逢”的心境里,甫一下被这声色给拉回了神志。侧眸见是太医正对着皇上和我行礼。
顿然的,这一瞬渐渐平复下了百感交集的心绪,闻了太医声色、瞧见太医的这一瞬叫我一下重新体察到自己还真切的“活着”,这感觉叫我滋长出莫名的安心。
皇上闻唤后下意识侧过脸面、抬袖拭了一把眼泪,旋即对我颔首要我安心,后把身子站起来让了个位置给太医。
太医忙不迭的落座于榻沿,抬手为我号脉。
倘使是平素里的小病小痛,还消注意些男女之防、还消有些避讳。但料想这一次我所历经的乃是生或者死的大事情,皇上必定会传召太医署里最好的太医来为我诊治,这便就顾不得了诸多讲究。
想来自己所历经的事情还真可谓是险象环生!连那一盏鸩酒都不曾将我鸩杀,我这一丝魂魄被皇上握在手里抓着不肯松开,最终自那不可估量的芜杂之地重新回落到这阳世的无明之地,想来是与这位太医所尽心尽力分不开的!理当对他褒奖。
同时,这太医也一定是皇上深可信赖之人,不然就依时今这样的光景,太后要杀我,谁人敢救我?倘使不是皇上可以信赖、并一心效力皇上的,那么他表面对我救治、暗地却对我不肯尽力的由着我死去,这也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了!
“有劳。”气息徐徐,我颔首勾唇勉力的对他笑一笑。
太医颔首回我一礼,示意我好生休息、不要多动。
眼下我这状况也委实需要好生休息、积攒体力的。便没再多言一二。
这时太医已经号完了脉,起身向皇上又行一礼:“荣宝妃娘娘时今已经自那危险的边缘回转,性命是保住了。”
这话的声音不高,但话音一落,皇上面上那一怀凝重的神色顿然就消散不少!
他身后立着的冉幸等宫人原本是绷着一张脸的,此刻终于不能克制的勾唇笑起来。方才她们见我醒了就已惊喜不迭,但碍于对我身体的担心而并不敢高声喧哗,此刻闻了太医如此说道,终于克制不住喜悦。
“娘娘……”冉幸行前几步过来,抬手握住我的双手于掌心里,身子蹲下,面上泣泪不止。
我这身子骨当真很乏力,此刻目睹他们一个个如此,我心头又生动容,不觉也双眸一热、滚下泪来。
我想启口安慰她,但发现自己此刻委实是提不起半点儿的气力了!只得徐徐的稳一稳息,颔首含笑、无声无形的安慰。
皇上也迫不及待的想要过来瞧我,但这时太医又开口叮嘱:“虽然娘娘已无大碍,但这阵子一定得万分注意着将养身子骨,不可操劳过甚,更不可心力过重!”落言时他面上一肃。
皇上眉峰徐徐聚拢,面上神色沉淀。他认真的把太医的叮嘱一个字一个字的记在了心里,后再颔首,稳稳的。
太医方点头,将身子退至一侧。
皇上忙示意贴己的公公去将太医领下去开药方、赐予丰厚的封赏。旋即将身过来。
冉幸最是识得眼色、懂得体恤的,此刻见皇上过来,她对我颔首,旋即起身又向着皇上行了一个礼、把身子让开。
春分、夏至、以及隔着帘子焦灼观望的小顺子、小宝子一见了此等情状,也都颇为体谅人心的随着冉幸的示意而一并的退下去,把这独处的空间充分的留给了我与皇上。
“琳琅……”皇上的声色喑哑,是哽咽难以收敛。这声音本就唤的使人动容,此刻在这众人皆退、唯剩我们二人的室内,就更显得飘渺幽然、叫人感念。
“陛下。”我牵动唇兮唤一唤他。
但皇上又猛地意识到了什么,忙抬手比着我的唇畔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是朕不好,朕忘记了,太医刚刚嘱咐着你不可劳累。你且别多说话儿,只听着朕同你说话,朕陪着你就好了。”说话间他将我抱起来,落座榻沿静静的拥着我。
我却摇摇头,将身子靠在他的怀里、倚靠着他,忽然觉的很是安宁:“臣妾哪里就那样的娇气……连鬼门关走了一圈儿都没能把我留住,又……何况区区的陪着陛下说几句话呢!”尾音一落,勾唇间才甫又发觉,啧,这话儿说的怎么就又染上了自嘲的味道?
“啧。”皇上见我有启口,他聚拢了眉心颇有些无奈。他想劝阻我的,但到底因他对我的了解而不曾开口,所以就只剩下无奈了。
是啊,他是了解我的,倘使我自己非得要质疑怎样怎样,饶是谁人都劝不住!
瞧着他这么一副爱怜又无奈、一边包容一边心疼的模样,我心下一动,“噗哧”一声微微的笑出来。
“你呀……唉!”当然这笑来的不合时宜,皇上凝目瞧我,启口后中途一顿,旋即徐徐的叹出一口气。
自这样的语气、口吻里,他对我的爱是可感可触的真切。我抿笑莞尔,微微潋滟了眸色,虽然面上并未过多有所表露,却就这样不动声色的将他所有的好都慢慢记挂在了心里去。
同时情识一动,我眨眨眼睛、神光微迷:“陛下怎么会来的这样及时?”指得当然是在永泰宫里的事情了!
这是我心底浮动的疑惑。纵然皇上他来的其实不算及时,倘使他早些过来后将我阻止,便也没了这之后的许多事情!但他是怎么知道太后将要把我鸩杀,急急的赶过来呢?
难不成太后的计谋已被他看出来,只是他不曾估量到太后动手会这样快,但那永泰里有他的人,他告知心腹留心太后、如此如此。后那人瞧见了太后赐我酒,便引起了警觉,故去向他报信,他这就急急的赶来?
却也说不通啊!倘使是宫人见太后赐酒后去向他报信,他再急急忙忙的赶来,只怕我此刻已经魂归地府不能回转了!那路途他是根本来不及的。
所以,难不成是这宫人一早就知道太后这次叫我过来是要赐我毒酒,故早早便报知于他的?
我怎么想都觉的忙乱,头脑里顿感有乱麻堵塞。
但似乎每一种猜测,都不是事实的真相。越想越头疼,于是我就干脆不再多想,凝了眸子专注的等待皇上会怎样答复我。
皇上侧目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自侧面看过去,仍能察觉到他眼角眉梢挂着的那一层后怕、以及浮动辗转着的心有余悸。他好似是且在回忆且启口道:“朕方才在御书房里批折子,忽然就睡了着。”于此微转目瞧我,“朕做了一个梦,梦见御书房一侧挂着的你的画像……你从画中走了出来,对着朕慌地便行礼!”他眉峰紧蹙,“朕一愣!预感到有不祥的气息流露昭著,忙快步过去将你扶起来。可你起身抬首的一瞬,霍然看见你双眸中流出两行血泪!”
我身子一颤!顿然觉的这背脊有点儿发冷。
皇上下意识拥住我,无声的安慰着我。
我便定心。
听得他徐徐又道:“朕当时吓了一跳!还不待朕启口发问,你就这样流着两行血泪的向朕拜别,说你在永泰宫,你就要走了……朕陡地惊醒过来,才觉是一场噩梦,但心头总也难安,立刻便赶过去!”他的胸腔有着剧烈的起伏,想是回忆起来仍难平复。旋即他长吁了口气又道,“果不其然,你果然出了事情!”声音落定下来。
我这背脊又是一阵阵的发冷,觉的皮肤慢慢绷紧,我下意识往皇上怀里靠去。
皇上更紧的抱住了我。
心念一动,我还是觉的这不祥是昭著的。免不得启口也是心有余悸:“既然是臣妾向陛下拜别,说臣妾就要走了……那么想必当真是时辰到了,臣妾该走了。”于此说着说着就起了莫大的悲伤,这悲伤十分浓郁、散化不开。我合泪微泣声道,“想是时辰已至,而陛下如此强留,终究怕也是留不住的……还有那天谴……”
“琳琅!”皇上甫地止住我。
我一抬泪眸。
他扳着我的肩膀将我扶正,颔首认真的看着我,近乎是在一字一句:“不会的。琳琅,任谁也不能阻止我们两个人的爱情!”口吻并不高抛,但落言十分着重。他星目璀璨,有坚韧充斥昭著。语气沉淀了微微,他继续道,“纵是老天要把你从朕身边带走,朕也要和老天争一争你!”于此微停,再启口便有着愈深的信念缓缓流转,并不需要刻意强调,但已经很能慰藉、很可安然,“你看,让朕争到了,朕赢了!琳琅……”
最后这一声唤,又带着千种的怜爱万般的珍惜,唤的人心下一颤,恍若被融化。
他的陈词饱含着真挚,叫我莫名安心,叫我莫名觉的深可信赖。含笑抿唇,就这样笑着流下泪来。
即便我深知命运一早钦定,谁人都有定数,只怕我的这次生魂回转也是逃不开的定数。但就在这一瞬间,我忽然莫名就选择了相信皇上,我相信是皇上违背天道与神的旨意而将我争了回来!日后这个男人也必将会一次次的将我争到他的身边,让我与他不弃不离、一世白头。
这一瞬,在命运与皇上之间,我选择了相信皇上!
哪怕只有一瞬,只有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