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才人想来是一早就打好的腹稿,闻了皇上有些焦灼的追问,她却反倒不缓不急的继续:“啧,这不听不打紧,一打听吓一跳!”那两湾如黛之眉一下就颦蹙在了一起,面上也起了一层淡淡的涟漪,开始刻意拿腔拿调,“原来礼淑女是在跟宫人说……要陷害荣宝妃娘娘施行巫蛊!”中途一停顿,旋即甫地一落声。
这句话出口的委实突兀,才一出口就把众人都作弄的一震!原本室内的空气就是紧张且逼仄的,此刻又闻了这一句话,无异于对这紧张肃穆的氛围做了雪上添霜的造势,叫人一下就觉脊背发冷、皮肤紧绷。
我启口下意识一噤,一时不知道这端才人所言是真还是假,天底下当真便有这样巧的事情,礼淑女就如此的不查,偏生要这样动了心思来拜会我的端才人给捉了纰漏掌了把柄?
还是,这一切原本就是甄嫔和端才人两人共同的谋略、铺陈出的一道心机来解救陷入泥潭的我?
这思路太混沌,我没有办法梳理出一个清楚的头绪,但这也不是最主要的,主要的是此刻我的处境以及皇上、太后的反应。
这脖颈有些发僵,我缓缓的转首凝眸去瞧皇上,见皇上那两道眉峰在不断的聚拢,面上的颜色也渐趋成了生铁,瞧在眼里觉的有些可怕。
我目色沉淀,旋即偏转着去瞧一旁主位之上的陈太后,见陈太后面色也开始发青,但眉目间沉淀了一股言语不出的声威阵仗,这么瞧在眼里则又叫我心生颤粟,隐隐有一种这一切一切尽皆在这个女人掌控之中的宿命感……对,就是宿命感。即便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你说,你瞧见那礼淑女在跟宫人行谋,意欲以这压胜之罪来陷害荣宝妃?”这时太后悠悠的启口,不怒自威。她顿一下又道,“礼淑女为何要陷害荣宝妃呢?”似问非问。
那被钳制着的礼淑女闻言后甫一开口:“太后娘娘……”
“闭嘴!”利利的一嗓子,是江娴的声音。江娴一喝,将这礼淑女给打断。
我心下不动声色的起一颤粟,这是下意识的反应。转目重新审视眼前的江娴。果然是成了嫔位成了侧主妃,这般的阵仗到底与往昔大不相同了!只是,她习惯于一直在我面前表现出乖憨单纯、无心无思的模样,此刻这对着礼淑女突忽显出的威仪叫我觉的不适应。
“陛下、母后。”江娴定了一定,旋又迎着两处高位盈盈一笑、声音娇娜,“咱们先听端才人说完。”
太后没有理会她,将身子径自重新往后靠了一靠。
皇上转目,对着江娴颔首,旋又向端才人目色一示意。
这端才人得了示意后,再度接过了前话儿道:“妾身当时就惊住了!”面上那刻意显露出的涓浓神色倒没怎样收敛,似乎反比先前表现的愈发生动起来。她好似叹了口气,低了几分声色又道,“但妾身只是一个小小的才人,怕凭靠一己之力制止礼淑女她不得、反倒打草惊蛇。”于此转眸看我一看,“且荣宝妃娘娘已经就寝,妾身恐惊扰了娘娘,思量之下,便忙去找到了侧主妃甄嫔娘娘,据实以报……”说着话又将眸波转到了一旁江娴身上,声色一徐,坦缓的落了下来。
原就是这样一出来龙去脉,此刻端才人已经阐述的明白而清楚。我是被冤枉的,是这礼淑女不知为何而刻意的陷害于我、作难与我!
“诚如端妹妹所说。”这时江娴再度不失时的开口,她顾一顾太后,旋即又转眸落向了皇上,“嫔妾便知晓了还有这样一出事情。想来是礼淑女妒忌荣宝娘娘得蒙陛下青睐,故发心恶毒、做出这等不可饶恕之大罪啊!”临了一叹。
皇上眉目间有了思量,但一时也瞧不出他心下里是动着怎样的思绪。
我觉的自己的眼睑起了微跳,寻思着是不是该得着这个机变启口说些什么话的。但我又觉的这个时机终究是不怎么合适,便权且没有开口,只在一旁静静的等待着机会。
太后则启口威威:“真有此事?”她这目光没有落在江娴亦或者端才人身上,而是隔开这一众人径自落在了礼淑女的身上去。
我仔细观察太后的目光,见她眼底深处隐着一簇示意,似乎在隐隐的对这礼淑女做着不动声色的告诫。
心念一动,我启口也一威声:“还不快松开礼淑女!”
那一左一右钳制她的内侍闻了我这话,忙应声松开。
礼淑女这身子一下就冲着地面给栽倒了去!又因闻了太后的发问,她启口想要回复。抬首间对上了太后的目光,她眉目间有一闪即逝的会意:“妾身冤枉!”旋即一叩首,她对着太后匍匐一拜,矢口否认。
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我并不怎么诧异。
“怎么个冤枉法?”太后也不着急,又一句淡声问道。
礼淑女便重把头抬起来,面上已经起了哽咽,她泣的梨花带雨:“妾身是去瞧过了荣宝娘娘不假,但妾身微末之位,又哪里有那个胆子胆敢陷害荣宝娘娘啊!”她哀哀的又是一唤,哭腔比方才愈发浓重。旋又啜泣着继续道,“甄嫔娘娘一早就至了妾身的漱庆宫画芷苑里抓了妾身,原本妾身还心道着是为了什么事情,这一路上在不断的反思种种、检点自身。却不曾想,竟是因了这等的误会……委实是叫妾身九死而不能说清楚了!还望母后、皇上、荣宝娘娘、甄嫔娘娘明鉴呐!”她这一番话可谓是歇斯底里、声泪俱下,旋即便把这身子对着地面又一匍匐,行了这一大礼。
我没在心里忖度她的话,因为我可以肯定那人形的玩偶就是她放在我床榻底下的!那么是不是被端才人撞见,已经没什么重要的了。但此刻这个时候我还是需要避嫌的,故我也不方便开口说什么话。
转目再一次看向皇上,皇上面上的颜色已渐渐和煦下来,但眉目间的一抹思量如是未散。
太后这一次隔过了礼淑女没再多话,径自把目光又往江娴的地方落过去:“甄嫔,你为这锦銮一宫的侧主妃,却不是漱庆一宫的侧主妃,为何随意就跑到漱庆宫抓人!”她很聪明的没有再继续前边儿的话锋,而是把话题一下就按在了另一个矛盾点上,似肃非肃的指摘江娴越权行事。
但江娴既然敢这么做,就一定已经想好了应对的后路。她不慌不忙的对着太后颔首一微礼:“嫔妾虽为锦銮宫侧主妃,但得了陛下授意,一向都在帮着荣宝娘娘打理后宫。”她看一眼皇上,神色坦然、唇畔那一抹挂着的笑弧扯得恰到好处,“时今出了这样的事情,委实不是一件小事。且不说牵扯到了荣宝娘娘这位锦銮的主妃,便是牵扯到任何一位宫人,嫔妾既然撞见了就也一定不能袖手旁观……嫔妾私心里推量着,倘使逐一的告知母后、陛下,未免不会打草惊蛇。这才来了这样一个出其不备,先将礼妹妹请到母后这里来请母后、陛下定夺了。”语尽时又盈盈然把身拜了拜,施了一个礼。
江娴时今的成长,果然是迅速的!她已隐隐有了沉稳的大家风范。我在一旁冷眼静看,心下开始真心的赏识起这个人来。
她这一番话言的滴水不漏、刚柔并进、礼仪周成,谁也不能自这里边儿寻到她什么错处。
太后权且沉默下来,她是在心中起了新的忖度。
江娴十分懂得趁热打铁,这时又忙不迭的将身迎前一步,徐徐然稳稳然道:“母后您有所不知,嫔妾其实也不曾是随意抓人,而是有着证据。”眼睑一敛。
太后抬目。
我心房也一亮,并着皇上一同抬目。
江娴看向端才人,稳声接口:“嫔妾当时听得端才人如此这般一阵回禀,心下那是且听且惊!但料想端才人与礼淑女皆是这后宫的嫔御,嫔妾也不好盲目的信了谁、不信谁。”她收整了目光,“稳妥起见,嫔妾便先秘密召了当晚那位与礼淑女一并行谋的小宫娥来问……她全招了。”微停一停,她身子略向前探,眉目微动、落言一轻。
“你们血口喷人!”骤地一下,礼淑女启口就是这么一嗓子!在听闻了自己那宫娥全招了的同时,她似乎一下子就乱了阵仗。
一个人最怕的就是还没怎样自己先乱,她这一乱不打紧,一下就叫人对江娴的话添了下意识的信赖。
但这礼淑女偏生不懂得见好就收,声色才落,她忙又对太后慌乱行礼,声色凄厉的大呼道:“求母后一定要为妾身做主啊!”从这紊乱的声色里不难听出,她是真的起了惧怕。
室内的氛围一下就让礼淑女给搅的乱了起来!空气本就绷紧,此刻更是一下就有了一种趋于箭在弦上的威慑感。这感觉十分微妙,如同有小兽在用爪子一下下的抓挠心壁,微微细细,又很心悸、很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