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越想越可怕,越觉这是心里委实不能承受之重!我连哂笑的力气都没有了,真的……
算什么?我自幼以来全心信赖的娘亲其实并不是我的娘亲;而我真正的生身母亲又在历经那样常人不能承受的苦患后凄惨死去;我全心恋慕、奉为神祗的师父原来一早就是这样一个罪恶的存在;而我心心念念以为守住他便是守住整个世界、此生夫复何求的康顺帝,我的丈夫,居然是我同父异母的亲哥哥……
这样的打击无疑是巨大的,而转念我又感到恶心和耻辱!这样的自己哪里还配活在这个薄凉罪恶的世界上?这一瞬忽然觉的即便后宫红粉明争暗斗、再怎样的丧心病狂,都比时今知道真相之后的我所处境地要好的多!
我哪里是魔鬼,我连成魔的资格都没有,我是最该早早便下十八层地狱的啊……
而姜淮,他于幕后苦心经营、运筹帷幄的操控这一切,他对我的利用所造成的对我的伤害,远远比我想象中要深远的多!他又岂止是对我伤害,他是在伤天害理罪业无极了!
我还妄想着可以引他一朝回头,妄想着以自己这简单愚蠢的所谓的“爱”去感化他。呵,倘使我一早便知道这个男人年纪不大,却居然已有着这样一段悲苦不堪的往昔经历,我一定会一早就认识到自己的念头是多么的幼稚可笑!
这样一个男人,历经过这世上极致的屈辱与极致的委屈、后自九天自甘折断羽翼降入地狱、再即而浴火涅磐重生为惩戒天使的男人,他的心中他的灵魂里一定只有仇恨,我这一点点稀薄的爱又如何能够撼动他那已失去全部自我的、被荼毒的身心灵魂?
这一瞬我思绪很乱,我时而觉的自己很可耻,时而觉的姜淮很可怜,时而又觉的姜淮很可恨……但归根结底,只有无望,深浓的无望已令我连悲恸都不再觉的了!
多么无望,我生命中这两个至关重要的男人,深深爱怜过的男人。一个竟从头到尾都是这样不可救药,一个却是我爱却再也爱不得的兄长……
身子一晃,我恨不得就此死去!好想死去!
然而此时此刻,我却连这赴死的力气都没有了。一个人最极致的打击不是看着这个人被逼自尽,比被逼自尽更甚的是疯掉,比被逼疯更甚的是没了魂魄就此呆滞……我便是最后一种。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这草庐的,我觉的自己的魂魄都已经随着天风倏然一下飞的又高又远了!
晕晕乎乎的,似乎是冉幸扶着我一路回去。这一路上她很安静,半句话都不同我说,想必她是忖度着我的心境,知道我不定同幼时的娘亲说了些什么话、故而有了如此打击。
我这一路上也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兴许我是什么都没有在想,只这般僵僵的挪着步子、机械的一步步行走。
但至敬国公府前那尊石狮子前时,我猝地反应过来,甫而把步子停下。
冉幸不敢多话,只得陪着我驻足。
我凝了目光定定的瞧着这石狮子,威仪雄美、毫不染尘。忽地心下一抹无声的讽,而面上仍旧呆滞:“这肮脏的世界上,是否只有这一尊时时勤拂拭的石狮子是干净的?”唇兮微动,哑哑的声音,我道出了这一句话。
“娘娘。”冉幸一时不置可否,启口嗫嚅着微一唤我。
我敛眸,又见自己至了敬国公府,忽地就泛起了迷糊:“本宫这是在哪里?”恍恍惚惚的,我觉的我合该是在草堂中,合该是在锦銮宫惊鸿苑,合该是在某个于脑海中一闪而逝的地方的。
“娘娘,您怎么了?娘娘……娘娘!”这反应当真是很不能叫人放心的。冉幸一下被我作弄的害怕,她边紧紧的搀扶着我的身子,边一声声又焦又急的唤着我,“您不要吓唬奴婢……不要吓唬奴婢啊,娘娘……”渐渐这唤就因急迫而有了哽咽,她似是哭了,又似乎只是带了哭腔。
终于我徐徐缓缓的回了回神,转眸错愕且呆滞的看她一看。一时又忽而忘记了这个人是谁。
面对着我呆滞而惶惑的眼波,冉幸一下又被震住!她定定的回看着我,神色紧张、目波焦灼且凝重,却不敢再说一句话了,生怕一个不留神的就又会打击到我。
“你……”我定定的瞧了她好一阵,终于这木钝的神绪一个回落。我敛敛眸子,心口又涨又疼,徐徐冉冉叹了口气,“冉幸。”轻幽的一句,如风又如雾。
“娘娘!”见我终于认得了她,冉幸唤的好似松了一口气。
我已然回了神来,但这思绪极是繁重,压迫的我不敢稍稍触碰一二。
我什么也没多说,只颔首定了一下心波,启口时声色是哑哑的。我只对她黯声道:“咱们回去吧!”
冉幸的心中一定在忖度,但她不敢再招惹我。见我这样吩咐,她如释重负的叹了口气,旋即面上一绷紧、又提了一口新的气泽。忙不迭的搀扶着我,小心翼翼的一下下的上了台阶,往府里走。
路过这威严华美的石狮子时,我眸中忽而亮了一亮。见那雄狮以亘古不变的姿态傲然睥睨,看这浮生百态迎来送往、热闹疏凉……这心毫不能控制的,甫地便又疼了一下!
狠狠的一疼,疼的我几乎窒息、不能成绪……
我这边儿才袅步逶迤着行进去,在入府门后甫一抬头间,却见那一道玉立亭亭的身影。
不出意料的,是师父在等我。
眼下他着了一件月白色的袍,外边儿罩着一件勾勒金丝暗花的天青色外披,缓带轻衫冉冉而立。一阵风起,撩拨的他衣袂伴着乌黑的发徐徐然齐飞,顿生一种莫名其妙的心目牵惹。只一眼瞧去,顿叫人再也移不开了双目,美的竟是如此出世绝伦、惊心动魄!
瞧着瞧着,我就觉的自己这一颗心在渐渐的往下沉淀,再往下沉淀。这样的沉淀不止是一颗心的沉淀,还有灵魂的沉淀、还有情识的沉淀……渐渐的,我忽而觉的这如梭的时光在这一刻也静止了,觉的此时此刻我的世界只充斥了这个人的影子,而我欣赏他、我爱恋他,在他的身影笼罩之下,我开始心柔念静、无欲也无求了!
忽地又觉的很可悲,很作弄的一种感情。也是啊,委实是的,我这一辈子果然就是在这个美的不像人的男人的阴影下,迷迷糊糊的活了这样久,迷迷糊糊的也就这么过来了……
“怎么了?”姜淮察觉出了我这一丝的不对劲儿,侧目启口问我,神色也有些严峻。
我方回神,但仍旧觉的自己这一颗心都是沉甸甸的、整个人都是木钝钝的。出乎下意识的反应,我选择对这个人保留心中的秘密,不敢把娘亲的事情告诉他。又委实怕自己再多留一刻就会被他瞧出端倪,于是强迫着把这心往下沉淀,旋即抬手抚了一下面额对他淡声道:“没什么,本宫累了。”这步子就有些不稳,一下下的恍如踏在云霄上。而这身子也渐渐的迷失了力道,真的气若游丝起来。
我累了,这不是假话。无论是身还是心,皆是累了。
冉幸忙扶住我,臂弯用力,侧目对姜淮做着安稳:“娘娘近来心思繁重、神绪颇深,方才又走了许多路、看了许多风景,委实是难为娘娘了。”
姜淮没说什么,面上做了一种了然的神色,旋即对我们点点头。
于是我便示意冉幸携着我回房去。
姜淮并未离开,兴许他已经察觉到了我的不对劲,又兴许他一早就知道我怀着异样的心思。他亦跟着过来。
我虽然心下对他更添了许多介怀,但我其实并不敢用心的去思量,因为这思绪稍一触碰便会叫我有一种肠断般的感觉!
这个我默默的爱怜了若许年、时今仍旧不能消泯这份痴爱的男人,他竟然是我生身母亲的丈夫、我没有血缘的父亲!这实在太震撼。
而比这更为震撼的却是,却是皇上……却是我连启齿都不敢启齿的我自己的真实身份!
我的心里泛起一阵阵的酸楚来,但我竭力克制、隐而不发。就这么一路回了房间。
“想用些什么午膳?”姜淮似乎很关心我的身子,这样温温的问了一句。
我却无力回答他,甚至无力面对他。我侧过面颊,没有看他此刻眉目间的神色,也不敢去看这神色。但不回答终究是不合时宜的:“随便,清淡些、简单些就好。”我这样道。
姜淮默一默,旋即点点头:“师父记得,自幼时你便很喜欢一道桂花糖藕的菜品。这一入宫后,即便是宫里的海味山珍,只怕也未必能合你的胃口。”他笑笑,抬手亲昵的抚摸了一下我的额发,“便是宫里的御厨做出的同一道菜,口味也与敬国公府是不一样的吧!”
这是一个我熟稔不堪的动作,但此刻重温时,忽地令我倍感疼痛。而姜淮又说了这若许多的话,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是不是在故意勾动我的回忆、以情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