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华凝自是美的,但这容貌并未到了天上少有、地上难得的地步,一眼看去也不能有惊艳之感、叫人极口赞誉之处。但她的眼角眉梢总也含着气韵一段,那等丰姿甚可琢磨、气度异常雅致,却是令人骤觉不凡、总能使见者无端端自行惭愧!
只这一点,便足以称道了。
况且其人举止得体、神情落落、行事周成,迥非庸庸凡人可比。
如此,也难怪皇上初见华凝就有了惊艳之感!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早先我一直觉的这位端昭仪甚有优越,会是我步步为营的后宫之路上最有力的对手,只是我一直不忍多思、不忍多想;眼下看来这该来的还是会来,是无论如何都避之不及的……
“母后的意愿当真是很好的,还是母后思虑周成、很可敬畏。”这时皇上已完全松开了我,几步行至了萧华凝近前,抬手去牵她的柔荑,侧了侧目、眼底荡出的柔情令我熟悉,那是他每每看向我时才有的眼波,此刻却是对着端昭仪,“时今有你二人……后宫便不会纷乱。”似乎终又想起了我,皇上转目扫我一眼,“以你二人出身、品貌,也本就合该是如此的。”
我觉的自己这心绪忽然就如落英纷乱,竭力压制、颔首柔言:“谢皇上赏识。”
皇上摆摆手,终于不再看我,只见他将身直面着萧华凝,抬手以素指托着下颚:“嗯……”且品赏着美人且在思量,他很快便言语道,“朕觉的你这封号不好,朕想给你换一个封号。”须臾颔首,将身子往她那处又探几探,“就封你为‘珍’,你看如何?”
萧华凝盈盈凤眸里沁出亮泽,她礼仪谦和,勾唇扯了温润弧度,音声似鹂鸟啁啾:“谢陛下。”她那倩身徐柔一拜,如一只翩跹的蝴蝶,在眼帘舒展出美好的曼态,姿影好不可爱。
皇上亲自扶起她,顺势将她挂怀拥住:“你不必谢朕,该朕谢你才好。”他侧目,声音略略低下来,愈显得柔情万种,“若是埋没了卿这般美质,倒真真是造孽!”
此情此景,此情此景……叫一旁眼睁睁瞧着的我心下很不是滋味!
我曾以为这个小恶魔的心是在我这边儿的,曾以为他对我多少是有些情动、便一定会蔓延真心的。但眼下,让我就这么瞧着昔时自以为专属于我的言笑温柔、情愫曼曼,却被他轻易就付诸在另外一个女人的身上的时候,我才铮一下恍悟,原来我一直都是大错特错了!眼前这个人他是皇上,是天子,他哪里会有什么真心什么真情?古来男子的心最是可恶,而君王的心最如飘曳的柳絮、雾里的花月最是不真切!
渐渐的,这眼帘里的两个人便相拥在了一处,这一瞬竟让我有一种历史重现、俨如跳出实体在一侧旁观自己往日与皇上的温馨片段一样。但我毕竟是理性的,我知道那不是皇上和我,是他和端……不,是珍昭仪。
珍昭仪,“珍”,呵!
好端端的,皇上为她更迭了这个封号又是为什么?“珍”,珍宝,视如珍宝!
看来皇上心里是当真赏识且怜爱萧华凝的,都亲自为她更迭了封号,且是这等引得人想入非非的封号,这可真不是一般的爱情了吧!
就这么瞧着,我开始不受控的起了一股恶念,纵然我的内心并不愿自己如此,可我还是发现自己正顺着一条终点是万丈深渊、万劫不复的道路不断行走,不断行走……
虽然面上神色平静,但内心狠戾,我心道着:“什么珍昭仪,视如珍宝?呵!就不怕一辈子都就只能是个昭仪,是个‘真昭仪’么!”
这怨愤是无声的,冷眼静看眼前这两个人含情脉脉,我觉的自己在这里多余。竭力把心念压制住,我颔首向皇上敛襟:“妾身,告退了。”
并未闻得皇上的声音,我抬目去瞧,见皇上已与华凝行至几案前落坐下来,以笔沾墨、似要临摹画作。
这叫我陡然念紧!是啊,我们这位康顺帝王,他的爱好里就属对这丹青笔墨热衷的很了!往昔我伴着他时并不见他拥着我怎样闲情逸致,眼下却是与华凝落座绘画了……
内心似若火灼,我觉的自己半点儿都不能再呆下去了!
罢了,再好吃的菜也有吃腻的时候。娶个天仙回来原不过也是三两天的热头,何况我还不是天仙!
心思边念及着,我又将身敛了一敛,就此轻轻然的退了出去。
撩起帘幕行步出去,在进深口的过道处遇见了焦焦等待的冉幸。
“昭仪。”她见我出来便急忙过来,拈着帕子为我轻拭去额头沁出的一层薄汗,在耳边小声关切道,“奴婢看到方才皇上进去了,怎么时今是昭仪自己出来?皇上和端昭仪……”
“已经是‘珍昭仪’了!”我于此压着她的话尾巴打断,着重强调了“珍昭仪”这三个字。
“嗯?”她甫然诧异。
“你不觉的自个这话儿太多了么?”蓦一下我转过面目,不重不轻的对她嗔了一句。
冉幸该是推察到了我的心绪,颔首将眼睑柔柔的垂下去。
我也觉的自己不该把情绪发泄在冉幸身上,自觉无趣,不再多言,迈开莲步自顾自的往前走。
冉幸匆忙的跟上来。
这一路上拂柳分花、一路无话……
直接回了迁往的锦銮宫新居,一切已经打理妥帖,无论是布局还是器物的摆放、熏香的习惯等,都与在崇华宫时没有什么区别。
我一整日意兴寥寥。众人只当我是迁往新居还不习惯,只有冉幸寻味出了几分真味,但她推察我心绪不好,便没有出言触我霉头。
时光就这么在指间幽幽的溜走,不经意间一抬头,就见烛光已歇、天色入暮。
以往每到这个时候,皇上都已经与我磬谈对晤有一阵子了!而时今还不见他过来。其实这倒不很奇怪,我知道皇上他定已留在了那位珍昭仪的栀香苑!
今儿是我晋升昭仪、加封主妃的第一个晚上,也是我入宫以来最是孤独寥寥、心觉怅惘的一个晚上……
真的,蓦然发现若是不曾得到便不会觉的失去有多痛苦!因我已经习惯了有皇上伴在身边的日子,眼下他不来了,只剩下了我一个时,我就忽然觉的这样可怨可恨、肝肠寸断!
早年时就在诸古文画本里多读到关乎世态炎凉、帝王无情等等。此番亲身历经,更令我深知帝王之心的飘逸莫测、不可相信……
雕花窗棱处传来“扑棱”一声异响,我心甫震!在这月色沁波、永夜暗沉的宫阙间忽觉背脊发冷,忙叫冉幸进来去瞧瞧。
冉幸以为是有什么事情,匆忙忙进来后却见我要她去瞧窗子。她不敢怠慢的去了,旋即折回来,面上神色很安稳:“昭仪,不过是只晚归的鸟雀停靠在窗子,眼下已经飞走了。”她安慰我,又抬手为我按了按肩膀来缓解我紧张的情绪。
原来如此……我心中暗暗舒展了一口气,又恍然惊觉此刻这夜色已经沉的很深,便叫她唤小宫娥进来伺候着洗漱,后便歇下。
分明是熏香沁润、银骨生暖,但这锦榻绣被掩不得我一段内心升起的寒凉,竟于榻上反侧辗转、心绪恶劣,只觉的这个身子这颗心都如掉入了寒潭冰湖一个模样,似此生此世都已深深沦陷其中,再难以自拔出来了!。
因为夜来睡的不安慰,直到后半夜才潦潦的入了薄眠,故次日我起身的很晚。
才简单的用了几口西湖莲子羹,便听那箜玉宓茗的甄淑女江娴过来了!
我推量着她该是来向我庆贺晋封一事的,昨个回来时就已听春分说她来过、刚好我不在便又回去,眼下便又躬身的过来了。倒真也难为她对我还有如此一番记挂的心!
我起身去迎她,后与她倚着屏风双双的落了座。
江娴接过夏至递来的茶,于鼻息嗅了嗅芬芳后对我莞尔,语声盈动:“闻得姐姐晋升昭仪、又加封了主妃,委实是一件深可庆祝的喜事呢!”她颔首,“昨个我便备了礼物过来道贺,可巧姐姐不在,便留下了贺礼后自个回了去。今儿我想着,怎么都得过来亲自说些恭维话、讨个吉利的兆头才好,便又堪堪前来讨扰,承望姐姐不要嫌我招人烦才好!”于此小酌了口茶。
我且闻且思量,珍昭仪与我同日晋升,而这甄淑女又是珍昭仪一宫的,且珍昭仪时今又是她的主妃;她却绕过了珍昭仪,不先去向她道贺,径自来向我道贺、把我放于首位,倒的确是很难得。
我这样动着心思,朝她笑一笑:“妹妹有心了,却叫姐姐如何为情?”将面前一盘水晶桂荷糕推到她那边,敛眸噙嫣,“来,且尝尝,这点心清香怡人、甜糯适口,你应该会喜欢。”
江娴垂眸看了看那点心,却没有拈起来尝,而是忽然抿唇、把玲珑盘推开,复侧目看定了我、神色肃穆:“姐姐,方才我来时便想问的,一直没好意思提及……怎么观察姐姐面色,苍白的有些憔悴呢?”即而皱眉,目色关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