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是一直把我送回锦銮惊鸿的。
冉幸、春分、夏至等早得了消息急急的侯着了。一见我伏倒在皇上怀里这样被送回来,可实实在在吓了这诸位宫人一大跳!
“呀,这是怎么了!”春分蹙眉急一嗔声。
冉幸忙奔过来,对皇上和我匆匆行了一个礼:“陛下,我们家旈嫔娘娘……”
皇上打断,一路行进了内里的小间后将我放于榻上躺好,甫侧首对冉幸又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宣太医!”声音因急切而着重。
冉幸面色一恍惚,似乎蓦然反应过来,忙转身奔出几步,与赶过来的春分、夏至险些撞了满怀。她顾不得这些,对二人蹙眉一扬声:“快去宣太医!”
大家这时都为我而担着心染了着急,闻了这话儿甫一下回神,便见这三人忙不迭的相继转了身出去。
眼瞧着她们为我如此,我心里又是一簇叠着一簇的不忍。我之所以将计就计其实是因为任性,这与我自小便沉淀在骨子里的一股子执拗有关,我心道着你们既然欺负我想寻我的难看,我就让你们瞧瞧到底是谁难看!
但现在甫然醒悟,因我一人而牵累了那用心筹谋经久的寿宴,扫了大家的兴,眼前这局面也未尝不是亲者痛仇者快。
我对不起皇上,更对不起太后,同时也对不住这惊鸿苑里一向对我悉心伺候的、家人般的一群人们……
“嫔妾没事,陛下快去陪着太后吧!”心里一动,我忽然很想哭,抬手牵牵皇上的袖角。
他侧目看我,许是因我声音里的哽咽而以为我是因为心中委屈,他张口,看得出他是想嗔怪我的,但到底他没能狠心继续对我硬心肠:“母后那里是朕冲动离席,朕自有安排,你不要太记挂。”他温声抚慰我,抬手亲昵的抚摸过我素白的面颊,俯身时眸中疼痛。
我心里的疼痛更甚。
他又行几步至了榻尾,抬手退去我的玲珑金缕舞鞋。
“陛下!”我下意识想把玉足收回去,但被皇上提前有知般一把握在掌心里。
“嗯……”不经意被他触到足上伤口,我铮地一痛。
他猛地反应过来,重又放下:“安心躺着。”低低一命令,抬手去褪我染血的白袜。
这袜子已经粘连起来,也被血迹污浊的陋不足观了!但我不敢再动,似乎是被他那龙威震住一般,就那样屏息蹙眉,紧张的一任他摆弄。
这个小恶魔温存细心起来,当真很令人心暖,这种突忽漫溯起来的异样的温馨感,带着莫名的悸动,使我心觉贪恋。我方才是因不敢动,现在则是惶恐动,我担心一动便会打破这温存妩媚的梦境般的场景,我不愿脱离这一片温柔的幻海……
皇上的动作很轻柔,愈发小心翼翼。
这袜子伏贴着足面,看起来很可担心,但其实都是血迹的粘连,他退去这袜子并不会使我有多疼痛。
但他还是抬目担心的瞧向我:“疼么?”
我蹙眉摇首。
他便不说话,这时力道一使,袜子已经退去。
我抬眸去看,见这右脚的姆指处果然是被刺进一根银针!这银针瞧来尖细,并不长,但光芒璀动,晃眼间觉的很是狰狞可怖。此刻针身已有少许没入到了嫩笋般的肉里,方才并不觉的有多疼,但此刻这么看着便觉的很可担心,这心口便突忽地抽了一下!似乎是很疼痛的了。
皇上两道墨眉紧紧聚拢,那桃花眼中沉淀着复杂的感情。
我心中觉的羞赧,一时难以为情,到底还是趁着他此刻一个不防备的,我把足颏收了回来。
皇上甫惊,旋一抬目。
我下意识快速把脸转向一旁。余光看见他抬了抬手又在半空定住,似乎很无奈的看着我摇摇头。
“陛下,旈嫔娘娘!”冉幸忽然隔帘一唤。
我与皇上一起下意识回目,见她把身子伏了一伏,敛去几分声色道:“太医来了。”
“快宣!”皇上忙起身命令。
我转目瞧着他,蹙了蹙眉,心道这个小恶魔似乎一着急就会起身。这举动在我眼里越瞧越是可爱,而他转首沉目时那沉淀的眼神、焦灼的情韵叫我看着看着便不自觉的勾唇微笑、很可慰心。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这个卓越翩翩的男人,在我眼里便成了什么都是好的……
“啧,还不快躺好,傻笑什么呢!”
甫地一声斩断我的绮思,我猛地回目!见皇上焦灼着一张脸,目光染愠。
才后觉我居然就这么盯着他看了这样久!我顿感两颊赤红,遮掩样重新转目、颔首咳嗽了两声。
按理儿太医来瞧宫妃的足颏,这是大不敬且十分违和的可耻之事!但我这伤处就在右脚上,方才大家都很着急,去宣召太医的时候忘记了这一层。
此刻反应了过来,便叫太医隔着一层纱帘依稀瞧了瞧拇指的伤口,后他便被冉幸领着去开药了。
心思细腻的夏至便被委以为我拔出这银针的任务。
我心觉的当真不需要这般的阵仗,打算就手横心闭眼一下就拔出来了!但被皇上看出我的企图,终被他按住。
我瞪他一眼。他则皱眉回瞪我一眼。这便叫我不由得抿唇错目,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这情景瞧的一旁那灵动的春分“扑哧”一笑!
正将镀金镊子往炭火间消毒的夏至闻了这违和的笑,转目凛凛剜她一眼。
春分自觉失仪,忙不迭抬手捂住嘴唇,那一双灵眸泠泠的转动一圈儿,很是可爱。即而又抬手对着俏脸轻轻扇了一巴掌:“要死要死,瞧我这嘴,眼瞧着皇上与旈娘娘方才那如寻常夫妻般可爱的小情态,我便到底忍不住了!”尾音又一蹙眉,似乎体察到这句话其实也是不敬的。
“春分!”夏至也蹙了眉急急低低的嗔她。
“无妨的。”我边偷眼瞧了下早便勾唇微笑的皇上,抬了抬颈对夏至笑道,“你不消如此紧张的为你那嘴上开了光的好姐妹担心,哝……”挑眉向皇上一示意,“陛下他兴许喜欢听这些话儿呢!”
皇上便回头看我,唇畔笑意未敛。
我淘巧一笑,心道着,且瞧,就说他是喜欢听的!果不其然么?
春分和夏至也都认识到她们被我们拿了来于闺阁中凑趣,又体察着我与皇上间这小情态,心照不宣的缄默。
周遭氛围很是温软,贴心惬意,敛去了宫城的威仪而添了难得的暧昧。
一会子夏至为我拔去了银针。虽然那疼已经麻木,但拔去的时候指尖连心,还是很疼。
这脚趾似乎是肿了起来。这时冉幸领着已开完药的太医重新进来对皇上、对我拜见。
皇上吩咐人照方抓药,后赏了这太医命他退下。
我这边儿上过药后一切也安顿了好,皇上瞧见我似露疲意,加之他到底也记挂着母后那边儿,便悉心嘱我好好儿休养,他去看看太后,晚上再过来。
我心里也一直都有着那一道结,对自己的行为早已后悔不迭,盼着皇上可快些去拜见太后、叫太后不要生气太甚才是好的。
送他走后我便歇下了,冉幸想问我关于脚伤之事,我却无心多言。不消多言她也可以明白,便心照不宣也不执意多问。
兴许当真是累了吧!这么一下子就睡到了日暮。醒来时果然见皇上已陪伴在我的榻前。
我心中感动,这一觉睡的十分好,身子也休息了过来,看向皇上的眼波一定也很温柔:“陛下是什么时候过来的?”我温声徐问。
“没来多久呢。”皇上抬手抚抚我的额发,声音也很温柔。
他的语气似乎夹着夜风里清新的柳香,这般情景忽地让我想到了师父的照拂。我心下一动,看着他多了亲切。
但那心事横在那里,我不由蹙眉,微微撑起身子想问问他太后那边儿是怎样的情况,有没有对我见怪云云。
“姐姐!你……”
但这时忽听一道女声急且清越!我一定心,转目过去见是江娴挑起帘子冒冒失失的闯进来!
江娴的到来是始料未及的,她看似很急切、又似因与我很熟悉而没有遣人通传。在入目皇上也在这里后,她甫地愣住,须臾后忙一颔首,对皇上行了礼后转身含羞的退出去。
我心一动。
“且慢!”皇上甫唤住她。
江娴身子一顿,重又徐徐转回。
皇上颔首一笑,面色清朗:“甄美人,你娇羞的模样很好看。”
这声音柔软,如一阵过了幽谷的风,撩拨的心上看似了无痕迹,其实缓缓一悸动。
江娴面上娇羞之色愈发浓郁,她垂一垂眸,眼角眉梢流露一股沉静妩媚,瞧来很是对了人心。停顿须臾,重又转步往外走。
我看出了江娴是故意的……姊妹间这点儿小小心思,再看不出来的话就可当真是白活了这些年!
皇上那抹定格在江娴背影的目光很专注,抬眸瞧见,我心中一醋,勾唇含笑、顺水推舟的对他道:“陛下到甄美人那宓茗苑里坐坐?这又是‘甄’又是‘宓’的,当真是极好的搭配,未尝就没有相会洛神那惊鸿叠醉之感!”
皇上猛回神,收了目光不再去看江娴,面色转瞬笼了不悦,没有说话。
江娴方才本是行步很缓的,我这声音她该听见。她瞧出不对劲,识趣儿的加快步子很快退下。
“……”我开口欲言,尚未出声就被皇上一下启口堵回去。
“你最擅长的事情就是折磨你自己,不要再这么折磨你自己了!”他转目皱眉,声音不高,低低的逼仄里透着一股狠,这狠是因为心疼,所以他不能宣泄出来,就变得愈发的狠,“不许!”这又几乎是磕着牙齿咬着牙关的两个字。语尽时他转开了星目,嘴边儿的话依稀又是一句,似有似无的,“也不要再折腾朕了……朕纵是不英年早逝也迟早得被你折腾死!呵……”轻轻徐徐的。
我身子一抖,心中情绪再一次起的如潮。这令我不敢去看皇上的眼睛。转眸一瞬,万顷的动容与无言的思量,瞬间就在那无形处弹指就决了堤。
古今天下第一负心人,到底要是我上官琳琅呵!
忽然心中钝痛,有如蛊毒穿肠,无法抑制、无法稀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