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玉有些摸不着头脑,心道这向来没事都要找些事出来变着法子折磨他的小七,今儿个有这么好的机会,怎么偏又轻轻放过了?
不是有诈吧?
本来准备着迎接一场狂风暴雨的,谁知堆了半天乌云,到最后连个闪电也没见着,他这心里,怎么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似的呢?
冷玉有些悲哀地想:完了,我是不是被她折磨得都成习惯了?
无论如何,看着韵清依旧笑嘻嘻地招呼他上车,也没有一脚将他踹下去的意思,冷玉的心里毕竟是稍稍安稳了些。
或许是小七今日良心发现了吧?也有可能,是听说自己那样轻易地收服小云之后,她突然意识到,原来她一直很鄙视的三师兄,也是很抢手的,所以开始决定对他好一点?
其实这个小七,不发飚的时候,还是蛮可爱的嘛……
乘车果然比走路快多了。就在冷玉胡思乱想的时候,马车已经飞快地驶出了宫门。冷玉不由得又多了一重放心:看来那恶女人是没有打算再让他受一回上次那样的,一不小心就会被射成刺猬的惊吓。
这个小七,还真是越来越善良了呢。
某人一路胡思乱想,其余人一路说说笑笑,从宫城到东大街这段不短的路程,竟也不多一会儿便到了。
下了马车,韵清伸个懒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还是宫外舒坦,喘口气都比在宫里顺畅许多呢!”倾墨一边四下打量着,一边不忘鄙视道:“那是因为在宫里你太懒了,连喘口气的力气都不愿意费!”
小师弟听了这话,赶忙贱兮兮地凑上来表示赞同。惊魂未定的冷玉虽然还是不太敢开口讲话,但那满脸“说得极是”的表情,分明也泄露了他极为不友好的看法。
韵清满不在乎地挨个瞅了他们一圈,丢下一句“懒人的境界不是你们这些俗人能够理解的”便再也不理众人,大摇大摆地向着最近的茶楼杀过去了。
三人无奈,只得跟上去。韵清熟门熟路地点了几样点心,笑向众人道:“这条街上的茶,不过都是那么一回事,倒是这一家的点心,比别处分外香甜一些,不信,你们尝尝!”
小师弟不满道:“太过分了!这边每一家茶楼你都去过吗?你们究竟瞒着我,偷偷来了多少回?”
韵清早已将点心吃得满脸都是,一边喝着茶,一边含混不清道:“谁让你这几个月非要当书呆子了?你喜欢两耳不闻窗外事,难道要我跑去拉了你来不成?哼,我最烦书呆子了,不知道怪老头发了什么疯,非要逼着你读那些没用的破书,还要读到目不两视、耳不旁听!你也是,怪老头又不在,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啊?”
小师弟委屈道:“我也不想读啊!可是师父说,姐姐需要有学问的人帮忙,如果我什么都不懂,就是一个没用的人!”
韵清怒道:“这个怪老头,他自己逼着人做这个做那个,人情全算在我的头上!改日等他回来,我找他算账去!”
小师弟大人似的叹了口气:“姐姐,师父都是好心,你却总像个不听话的孩子一样,动不动就跟他对着干,其实有些时候,师父会很伤心的。”
韵清有些无语:“小凡凡,我承认你说的都对,可是你不觉得,这样的话从你一个小屁孩口里说出来,有那么一点点别扭吗?”
小师弟放下茶杯,不满道:“姐姐,我忍你很久了!不要再叫我小屁孩!你刚回来那天自己还说,我都十五岁了,不是小屁孩了!可是你自己还是一口一个小屁孩地叫我!”
韵清有些汗颜道:“好吧,我是说过。可是你十五岁了,还是得叫我姐姐,对不对?在姐姐面前,你永远是小屁孩!等哪天你比姐姐大了,我就不叫你小屁孩了,你看好不好?”
小师弟被她绕得有点晕,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点头。倾墨与冷玉见状,一齐哈哈大笑起来,惹得茶楼中的客人纷纷朝这边看过来。
小师弟听见他二人发笑,才意识到又被无良师姐给耍了,不由得撅着小嘴道:“什么人嘛,老是欺负我!师父在的时候还好一些,师傅不在就只会拿我开玩笑!不知道师父什么时候能回来管管你呢!”
冷玉憋了这半日,早已喉咙发痒,此时忍不住便笑道:“师父来了也管不了她!你觉得师父在的时候好一些,那是因为她忙着欺负师父去了!”
小师弟怕怕地问:“连师父都欺负啊?这也太狠了点!师父好可怜,我想师父了!这场仗什么时候能打完啊?”
韵清叹口气道:“谁知道什么时候能打完?怪老头临走的时候还跟我吹,说是不出一个月就能凯旋归来,可是结果怎么样呢?哼,越来越没个日子了!他再不回来,我每日都要被那帮烦人的老头子唠叨死了!”
几人正在叹气,邻桌一位穿石青色长袍的老者忽然转过身来,开口问道:“几位小哥,莫非也有家人身在战场吗?”
冷玉见那人举止庄重,像是个年高有德之人,忙正色应道:“正是,家中有位长辈正在沙场效力。”
老者奇道:“长辈?”
从军打仗的俱都是青壮年人,长辈身在军中,听来甚是不合情理。韵清知道对方心下疑惑,忙道:“敝业师原在京郊开医馆,前两月方到军中投效。莫非先生也有家人身在军中么?”
那老者长长叹了口气道:“老朽活了一大把年纪,一事无成,只有一个不成器的儿子,偏又被征了去随军打仗,尚不知何年何月方能归家。唉,前月老妻忽然下世去了,我那不肖的孩儿,即便是还能回来,也再见不到他的母亲喽!”
韵清几人不由得沉默下来,附近几桌茶客听到了的,也都多少有些伤感,这一方角落,渐渐便安静了下来。
是啊,一场战乱,牵涉到多少无辜的家庭呢?这老者的儿子,至少还期待着可以回来,有多少人的儿子,是再不会回来了的呢?
韵清不由得也长长叹了口气:“这场仗,也该是时候结束了。”
那老者吹了吹杯中茶叶,犹豫半晌,却不曾将茶递到嘴边,而是缓缓地放回了桌上:“是啊,每个人都说,该是时候结束了。有亲人在那边的,谁家不是天天想、夜夜盼?不说别人,便是老朽这几缕白发,也是从那不孝子离家之后才生长起来的呢!说句天不怕地不怕的话,咱老百姓家的孩子,就是拿着自己的命,去替别人家拼那不值钱的天下!本来说是紫凤凌空,便能天下大治,谁料半道上又跑出个什么天隐门!他自己要逆天而动便罢了,何苦要搭上千千万万无辜百姓的性命!这样的人,便让他得了天下,他也是伤天害理,不得善终!”
韵清几人静静地听着,颇有些百感交集。
他们这几个人,向来都是洒脱惯了的,即使事关天下,素日也不觉得有多重要。今日听这老者言语,方想到对他们而言无所谓的一场战争,还会关系到那么多人的生死,关系到那么多家庭的悲欢,当下都有些自责起素日的漫不经心来。
那老者起身要走时,韵清看着他有些蹒跚的步伐,忍不住开口道:“老先生放心,新年之前,令郎必能凯旋归来。”
那老者漫不经心地道了句谢,扶着拐杖慢慢地离开了,留下身后一屋子茶客长长短短的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