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韵清决然离去的背影,紫蕤恍惚觉得,这漫天大雪裹挟而来的萧萧寒气,似乎已经顺着他冰凉的血液,一点一点地,渗进了他的心里。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从他的生命之中,毅然决然地离开了。他似乎,从来都低估了这个小丫头的倔强与骄傲呢。
原来,一个处处隐忍、步步退让的女子,才是真正眼里揉不下半点沙子的吗?
韵清,如果彻底离开我,真的是你此时此刻唯一的心愿,我还能再说什么呢?
我们的女儿,我很抱歉,从来没有疼爱过她,以后,只怕也不会再有机会疼爱她了。你一定会好好待她,将我亏欠她的那一份关爱一并给她的,是吗?
韵清,今生,我将不会再有机会,站到你的身边,与你并肩前行了……
楚云飞贼兮兮地从假山后面钻了出来,抖抖身上的积雪:“好凶啊!我说师弟,你当初是怎么对付这个女人的?吓死人了,这简直就是一只母大虫嘛!”
紫蕤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吓得楚云飞生生打了个寒噤:“你别这样看着我啊,我不说她了还不行吗?我也没想到她会这样油盐不进嘛……我自己的小命如今还捏在她的手里呢!若不是为了你,我何至于此啊?闹到如今,里外不是人……”一边说着,楚云飞居然很没有形象地抽着鼻子,假装抹起眼泪来。
众人与他相处这些日子,对他时不时的耍宝早已见怪不怪,只是此时此刻,众人心下郁郁,谁都没有心情取笑他。
箫紫萱收回目光,怅然地叹了口气:“我原本以为,天下女子都是一回事,不论生多大的气,三言两语也都能哄得过来……今日,我也算是长了见识了。姓楚的,接下来该怎么办,你总得给个说法吧!”
楚云飞苦着脸嚷道:“怎么又是我啊!我如今自身难保,能给你们什么说法?你们原先手下的兵,收编的收编,回乡的回乡,如今你们想要接着打仗是万万不可能的了;至于你们呢,伤也养的差不多了,应该不至于还是一心求死吧?我答应你们的事已经做到了,没能把她哄回去可不是我的错!你们答应我的事,该不会赖账吧?”
紫蕤冷冷瞥他一眼道:“你何须罗嗦那么多?你只需要说清楚,我们接下来该做什么?”
楚云飞搔着头皮讪笑道:“你原先的睿王府还空着,不如你们先回去安顿下,明日朝堂上,见了皇帝再说?”
睿王府?紫蕤一时有些百感交集。兜兜转转,竟然还是要回到那里去吗?
睿王府里,有太多那丫头留下的痕迹……
楚云飞见他没有出声反对,如逢大赦,赶忙擦着冷汗颠儿颠儿地头前带路去了。
韵清几乎是一路奔逃回宫的。在看到自己寝殿的一瞬间,韵清心下一松,竟突然有种再世为人的感觉。跟那个人说话,实在是一种残酷的折磨呢。
该死的楚云飞,竟然连声招呼都不打,自作主张就把他们带了过来!难道,从今以后,他们会以前朝降臣的身份,出现在她的朝堂上吗?
想到这种可能,韵清就对今后的生活充满了无尽的恐惧。
今日乍然见到那个人,她的心脏都几乎要从嗓子眼中跳了出来!算起来,近一年时光不曾相见了,她以为自己可以努力忘记他的,谁料……
看来那个人,始终是她的劫,无论时间过去多久,都丝毫改变不了。
天知道,当那个人低声下气地乞求她回头的时候,她多么想什么都不管,真么都忘记,索性扑到他怀里痛哭一场!
见不到他的时候,她曾那样坚定地相信,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有回头的想法;可是当他真真正正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韵清才知道,自己当初的坚信,是多么荒诞可笑。
尊严算什么?骄傲算什么?只要能重回他身边,便是让自己立刻死去,自己只怕都会甘之如饴!
回头吗?一家团聚,共享天伦,多么诱人的想法!
韵清不自觉地伸手覆上自己的小腹,幽幽地苦笑起来。
太晚了啊。
人生的路有很多条,可是从来没有一条是可以反身往回走的。如今,有了别人的孩子,你还让我怎么回头?
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我不是在欺骗你,而是在欺骗我自己。我已经没有资格喜欢你了,所以,请你放弃。
我们,都不再是当日无拘无束的少年了,在无情的岁月之中一路前行,苍老,是无论如何都避免不了的盛筵。
哥哥,今生,我们注定已是错过了。
来生,希望……希望不要再见到你。对你的追逐,太累,慵懒如我,是不适合这样太过于强烈的情感的。
我早已将那个鲜活生动的自己彻底杀死,只剩一具没有喜怒哀乐的行尸走肉,你又何苦妄想将我复活?我本是一个无权掌握自己生命的人,活着,也只会徒增痛苦罢了。
如今这样,挺好。我只当自己是死的,也请你,只当我是死的,今生,就这样结束了吧。
哥哥,我永远都不会让你知道,我对你,从来都不曾忘怀……
肩头忽然传来的触感,让沉浸在忧伤中的韵清猛地一怔:“师兄?”
冷玉微微一愣,不由得深感挫败地叹了口气:“你怎么知道是我?”
韵清扯下他搭在自己肩头的手,轻笑出声:“手好凉。你当我是傻的啊?我发呆的时候,别人若敢不声不响地进我的屋子,除非他想变成十块八块的!”
冷玉赶忙伸手捂住她的嘴:“胡说八道!什么十块八块的?这么恶毒的话,不要让我的孩子听到!”
韵清甩开他的手,回过头来狠狠瞪他一眼:“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如今连偷懒都不怕被我知道了吗?”
冷玉笑容一僵,轻轻叹息道:“军营里没什么事,新收编的那些人,也都好管得很,我想着你自己在家又要闷得慌,就赶紧跑回来了。”
韵清漫不经心地点点头,重又转过身去望着窗外纷飞的大雪出神。
冷玉见她不语,只得小心翼翼地问道:“听说……你今日又独个儿跑到凉亭中去吹风了?”
韵清叹了口气,无奈地转回头来:“就知道你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我!我还差点相信了,你是因为想我才赶回来的呢!坦白交代,你匆匆忙忙地赶回来,是不是因为怕我跟人跑了?”
冷玉见她有心说笑,才悄悄地把悬着的心放了下去,笑道:“可不是吗?这一路之上,险些不曾吓死我!人家可是处处比我强,万一你一见了他,就不要我了,我该怎么办?”
韵清白了他一眼,轻笑道:“本来不是没想过要跑的,只是后来想想,师兄这人也还说得过去,对我也不算坏,能不跑就尽量先不跑了吧?只想不到原来你竟是这样一个胆小鬼!我如今有些后悔了,现在才想跑,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冷玉悬了一路的心骤然放下,满心欢喜,不由笑道:“应该还来得及,那一位该是很愿意等你的,只不过……你一个人跑路很寂寞哎,不如带上我吧?我还可以鞍前马后,任劳任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