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窗前站得久了,双腿都微微有些酸痛。韵清狠狠地吸了吸鼻子,回转身来。
踱回榻前,见紫蕤果又沉沉睡去,不由得叹了口气,替他掖好被角,无聊地转了几个圈子,最终仍是只能回到窗前站着。
似乎只有这清清冷冷的湿气,才能让人勉强保有片刻的安宁。
这样的天气,还要持续多久?
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
呆立半日,韵清终于跺了跺脚,冲出门去。
急促的敲门声将屋内正坐在榻上发呆的女子吓了一跳,待她回过神来,却见韵清浑身湿透地冲进门来,忙取了毛巾替她擦着头发,絮絮地埋怨道:“出门也不知道打个伞么?这么大个人了,怎么就不叫人省心呢!”
韵清幽幽笑了起来:“如今这世上,也只有师姐肯为我操心了。”
青鸾取了自己的衣服来帮她换上,皱眉替她整理着衣襟:“你是为了让我操心,才故意淋着雨过来?”
韵清替自己倒了杯茶,一口气喝干,重又添上,方道:“真不是,我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师姐离我这么远了。”
青鸾猛地一怔,正在猜测她话中含义,见她只管喝茶,猛地回过神来,不及多想,忙走过来劈手夺了她手中茶盏:“不要喝!”
韵清笑着揩净衣衫上洒落的茶水,笑道:“怎么,这里面也有慈母草么?放心,我不怕的。”
她语气极其随意,然而“慈母草”这三个字,听在青鸾耳中,却不啻晴天里炸响了一道惊雷。
“你在说什么?什么慈母草?”
韵清从她手中抢回茶盏,添满茶水静静品着,半晌,见青鸾的脸色渐渐苍白起来,方缓缓道:“果然是慈母草。你若不阻止,我倒还不曾留心这茶水的味道。”
青鸾尚存一丝侥幸,干笑一声:“师妹,我怎么听不懂你说话呢?”
韵清呵呵一笑,拉过她冰凉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旁,俯身窝进她怀里,抚摸着她已经明显隆起的小腹:“真神奇,竟跟真的一模一样。师姐,我是不是从来没有告诉过你,师傅早已暗中把医术一并传了我?”
青鸾见她始终和颜悦色,心下稍定:“你从不曾说过。师傅的医术,你学了几成?”
韵清无谓地笑笑:“他倒想都教给我,只是我太懒,只学了点皮毛,所以只能看得出你身孕是假,却解不了那‘南柯一梦’的毒。”
“南柯一梦!”青鸾又是一惊,“你早就知道?”见韵清只是沉吟不语,她心下焦躁,不由厉声诘问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韵清猛然抬起头,死死盯着她掩不住杀机的眼睛,冷冷道:“别的倒也不多了,只是还有一件:蕙茹死后,左胸第二根肋骨下,有一处红斑。”
无视青鸾瞬间重又变得苍白的脸色,韵清平静却不容逃避地逼视着她:“这门手法,便是师傅,似乎也只传过你一人,我没有记错吧?”
青鸾仿佛被一桶冰雪当头淋下,只觉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冰凉,无一处不僵硬,连动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韵清仍是不慌不忙地喝着加了料的茶水,也不去看青鸾僵硬的表情,神色淡淡,却不知思绪飘到哪里去了。
不知什么时候,轻风吹开了虚掩的房门,调皮的雨丝借着风力探了进来,细细的敲打声却惊不醒两个各怀心思的人。
就在韵清以为二人会这样沉默到地老天荒的时候,青鸾开口了,嗓音像久病的老者一样沙哑而沉重:“你为什么不揭穿我?”
回答她的,只有一片恼人的寂静。
青鸾突然激动地喊道:“你不会不知道,出了这么多事,每个人都摆脱不了嫌疑!这些人里头,就数你的嫌疑最大!除夕那天,你消失了一下午,第二天就出事;你刚入天隐门没几天,安阳分坛就被抄了;太妃出事之前,唯一日日不见人影的也是你!你自己说你到林子里玩耍去了,大家就该相信你么?难道你不曾发现,众人如今都躲着你了么?”
韵清吃吃笑了:“这些我自然知道,不消你再来提醒。”
青鸾大惑不解。
“你既知道,为什么不揭穿我?只有真凶现身,你才能证明你的清白!”
“春节那件事之后,你便问我,会不会害他,你从那时便知道是我,对不对?”
“你在帮我!你从一开始便知道我不曾有孕,却一直在配合我演戏!当时你只需假装不通医术,便可置身事外,日后我若做了什么,你还可以揭穿我假孕之事,众人顺藤摸瓜,所有事情都会水落石出!你明知我不安好心,却在第一时间把自己饶了进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韵清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漫说只是众人疑心我,便是他……便是他心里认定是我做的,我也不会揭穿你,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为什么?”
“为什么?呵,为什么呢?师姐,你知不知道,他从昏迷中醒过来之后,第一句话是什么?”
“我怎知道?总之若非问太妃丧事如何,便是问凶手是否捉到,再不然问门下众人如何,还能有别的不成?”
“都不对。他问的是:青儿可好?”
青鸾一震,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韵清接着道:“这些日子里,他每一次醒来,总不忘问我,有没有来看过你,你怎么样,你身子好些没有。只怕你未必肯相信,他从不曾问过天隐门,不曾问过太妃丧事,甚至,不曾问过孩子。那些,都是我主动告诉他的。他无时无刻不放在心上的,只有一个你。”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这些,便是我不会揭穿你的原因。我一直在想,如果他知道了你做的事,该有多伤心。而我,不愿见他伤心。”
“哪怕将来有一天,他会疑心你?”
“疑心我,就让他疑心好了。让他生气,也总强似让他伤心。”
长时间的沉默过后,青鸾幽幽叹了一声:“韵清,你很爱他。”
韵清顾左右而言他:“师姐,你要的,究竟是什么?是……他的性命么?你是皇帝的人么?”
青鸾冷冽地笑了起来:“暂时不会要他的命,因为那样可能反而会坏事。你现在去揭穿我,也来得及。或者,杀了我也可以,你知道,我不是你对手。我死了,他就安全了。”
杀了你么?呵,若你死了,他还活得成,我又何必延宕到今日!
“师姐,现在收手,好不好?就当之前的种种,从来都不曾发生过,一切都重新开始,好不好?你是爱他的,不是吗?你真要走到无法收拾的那一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