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彻底结束了。
哥哥,今日一别,天各一方,各自珍重吧。
前方的路,还会有许许多多的意外和坎坷。我,再不能陪你了。
我不会后悔这些年的痴心错付。因为有你,我注定枯寂悲烈的一生,也算曾有过一抹鲜亮的色彩。
悲欢离合,岂会真个无情?不过是,情愈深,则伤愈重,是以人人宁可假装无情罢了。
于我,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罢,前方的路太遥远,遥远到我将不会再有时间来追忆和思念。何必再费神思量?你我今生,终是错过了。
此生难得君相许,留到来生莫复疑。
哥哥,若是他日沙场相见,你手中的剑,可会有一瞬间的迟疑?
很多很多年以后,会不会有一个冷月如霜的夜晚,喧闹不已的秋虫让你突然想起当年那个缠得你烦不胜烦的小丫头?
山脚下的路稍稍平坦了些,韵清才忽然发觉自己的双腿俱已酸痛不堪,只得靠着山石坐了下来。回首仰望这座见证了自己全部欢乐与悲哀的山峰,心中半是凄楚,半是自嘲,只觉双眼干涩,却是始终不曾落下泪来。
不知什么时候,怀中的孩子已经哭累了,皱着小脸睡得正沉。
孩子,是娘亲不好,连累了你。
你跟娘一样,生下来便不会有安静度日的好命。
冷遇、嘲讽、明枪暗箭,你必须从很小很小就开始学会面对。
韵清伸出僵硬的手指,轻轻抚上女儿紧皱的眉头。“这么小便开始皱眉头,你要皱到几时?”
耳边突然响起抽抽噎噎的哭泣声。韵清狐疑地抬起头,正对上墨儿红肿的眼睛,不由得“嗤”地一声笑了出来:“哪里跑出一只兔子精来了?眼睛红成这样!”
墨儿赌气似的狠狠擦了擦眼睛:“就你要强,就你不哭!你解释一下能死啊!没影的事,你为什么要认?这么一来,假的也成真的了!”
韵清一点点敛了笑意:“他相信是假的,真的也可以说是假的;他认定是真的,假的也只能说是真的。他的心思,你岂会不懂?他巴不得那是真的!你怪我不肯解释,是在怨我连累了你吗?”
墨儿恨恨道:“我只是为你不值!大伙儿都在,你若是肯解释,总会有人愿意信你的,你怎么偏就……”
“我受够了!低声下气求来的清白,很值钱吗?大哥,这些年你我受的委屈,已经够多了!难道你给他当了十年奴才,还没有当够吗?”韵清忽然有些焦躁起来。
墨儿顿时愣在当场:“你刚才……叫我什么?”
韵清幽幽一笑:“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会知道吗?我的玉坠子,该还我了吧?”
墨儿又是一惊,沉默半日,才缓缓从袖中取出一枚拇指大小的紫色玉坠递给她:“亏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知道。”
韵清见他眼角泪珠犹自未干,便忍不住想逗逗他:“我就说嘛,我们又不是明天便该上街讨饭了,你怎会哭成那个样子。原来你却是哭给我看的!”
泪痕未干的墨儿禁不住仰头望天:苍天在上,您是有多少用不完的创意,才造了这么个古怪的女人出来?明明心里已是满腹苦水,却仍旧是忘不了贫嘴、说笑。这哪里是女人?这分明是怪物一只嘛!
这样想着,他忍不住便抱怨道:“都成了弃妇,你居然还有心情说笑?你不该借个肩膀靠着,大哭一场吗?”
韵清似是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我都成了弃妇,你还忍心这么凶我!你想说我太不像个女人对吗?我这一生,时时有坎坷,处处是波折,若是遇事便哭,要哭到什么时候?哪里又有那么多肩膀随时让我靠着!这么多年,难道我还想不明白么?倒是你,比我大着两岁呢,到现在还跟个小孩子似的,我看啊,以后倒过来,你叫我大姐好了。”
墨儿开始时还是带了几分痛心和愧疚认真听着,到得最后,听见她又胡闹起来,方知道这女人是彻底无可救药了,只得无奈地摇头叹气起来。
自己这个做长兄的,是不是太没用了些?
这丫头小小年纪,是经过了多少波折,受过了多少苦楚,才练就了这一份玩世不恭般的淡然?
这么多年,所有的波折和苦楚,她都是一个人默默地咬着牙挺过去的吗?
这个丫头,看着万分娇小柔弱,却似乎从来都不会哭泣。可笑自己,枉为长兄,枉生男儿,遇上巴掌大的一点事,便只会哭,想想实在是丢人啊。
一个小厮在王妃面前哭也便罢了,不想她竟是一直知道自己身份的,不知这个坚强到让人心痛的女孩子,看到自己的长兄在人前哭得一塌糊涂的时候,是怎样一种心情?
真丢人。墨儿这样想着,不觉脸都红到了脖子根。
柳倾墨,你该学着长大,该学着坚强了。你的妹子,将会站在这个天下的风口浪尖,她需要一个坚韧而强大的兄长,而不是一个只会哭泣的累赘。
人,总是要长大的。
你,不该只懂得如何做好一个本分的小厮。
沉默良久,看看日色已淡,韵清只得站起身来:“该走了。这一山连着一山的,也不知道天黑之前,走不走得出去。什么时候这段路变得这样长了?早知如此,就该去弄两匹马出来。死要面子活受罪啊。”
墨儿掸了掸额角并不存在的冷汗,默默地跟了上去:“我们去哪儿?”
韵清白他一眼,给出一个聊胜于无的答案:“镇上。”
墨儿险些真的流下了冷汗:指望这个女人正常一点,看来是不太可能了。将来这天下的人,压力很大啊。
暮色渐浓,脚下的山石都变得模糊不清起来,韵清干脆不再低头看路,只管信步慢慢地走着,墨儿也便一语不发地跟在她身后。
韵清突然觉得,脚下的路,真像自己将要面对的未来。
坎坷不平,每一步都有可能出现新的意外。穷极目力仔细去看,怕是连一步都不敢走了;索性不去管它,一切顺其自然,却反倒有种心无挂碍的轻松。
怀中的小东西似是有些烦躁地扭了扭身子,韵清慌忙调整了下姿势,好让她睡得舒服些。小心翼翼地挽着小小的襁褓,不觉又是暗暗叹了口气:怎么可能完全心无挂碍呢?只要有情,就会一直有牵挂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