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这个楚云飞,多少是有些儿本事的。三日之后,依旧百无聊赖地躲在屋子里凉快的韵清幽幽地想着。
他用的法子,看起来十分稀松平常,用起来,却竟是出人意料的有效。
当然,免不了有些缺德,韵清在心里补充道。
第一次偷袭得手之后,他并没有乘胜攻城,而是命军队撤了回来,隐在群山之中,每隔一阵子,便派出一小部分兵士去城墙边闹出些不大不小的动静,依旧是见好便收。
如此几番下来,敌方守城的将士自然已是烦不胜烦。
对方来与不来,什么时候来,完全捉摸不透,实在是一件很磨人的事情。即使明知不会有什么大规模的交锋,这种完全被动,只能挨打的滋味,也足够把人逼疯的了。
楚云飞并没有让他们等太久。三日之后的今天,一次看似再平常不过的骚扰过后,他竟一转身便带了全部大军,向敌方守城的军士发起了猛烈的攻击。
对方本来早已有些习惯了那种小打小闹的骚扰,哪知他竟会突然认真起来?待得回过神来,手忙脚乱之下,竟然又发现为了轮番应对无休无止的骚扰,己方的军队大部分仍然还在营中休息着。一番调动,又是费了不少工夫。
毫无悬念的,仅仅半日工夫,城破。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韵清不屑地撇了撇嘴:“挺没劲的其实。”
彤彤笑嘻嘻地应道:“但是成了。”
韵清也不管回来报信的小兵还站在门外,很没形象地趴在榻上,鬼哭狼嚎道:“好没劲啊!我以为他会出什么神鬼莫测的奇招呢!这点小手段,就能让怪老头相见恨晚,恨不能把他宠上天啊!我现在严重怀疑怪老头的脑袋被门挤过啦!”
正从门外兴冲冲赶回来的怪老头一听可不乐意了:“你自己也说过,要那些花哨招数有什么用?达到目的,便是奇招!怎么的,你是嫉妒人家比你能耐,是不是?”
韵清没料到他突然回来,忙嘻嘻笑着,讨好道:“是是是,师父慧眼识英才!徒儿柳韵清小肚鸡肠鼠目寸光误把人参当萝卜了行了吧?这会儿那边怎么样了?”
怪老头皱眉道:“有些麻烦。那鬼皇帝前些日子就把全国剩下的兵力几乎都调回了京城,要不然我们会这样顺利便攻到这里?如今我们虽说进了城,但城中处处是敌兵,就算是各个击破,也还有一阵子好打呢。”
韵清瞅了瞅他贼兮兮的笑容,警惕地将半个身子藏到了彤彤的身后:“说吧,又打的什么鬼主意?我才不信你会无缘无故跑回来跟我废话。”
怪老头摸了摸胡子,笑得活像一只老狐狸:“其实皇帝那边的普通士兵,也都早已信了紫凤才是天下之主。所以,如今该你出场了!你去吓唬一下他们,鼓舞一下咱们的士气,咱就赢了。”
韵清翻个白眼:“又把我当个招牌使。”
怪老头不由分说拉着她便往外走,韵清推脱不得,也只得由他了。
站在三日前还属于敌人的城墙上,韵清没有丝毫征服者的喜悦,反倒颇有些伤感。
昨日东周今日秦,咸阳烟火洛阳尘。
都说是伟大的人物改变了历史,其实,不管是看似强大的所谓征服者,还是毫无反抗之力的纭纭黔首,每个人在天下大势面前,都是软弱无助的吧。
比如说自己。脚下这些一见自己身影便瞬间信心百倍的士兵,定是将自己当做了驾驭这天下的神吧。可是自己实际上是什么呢?一个满怀心事的小女人,一个心灰意冷的厌世者,被命运操纵的一个玩偶,仅此而已。
城下的场景,比自己原本想象的还要残酷得多。
相互厮杀着的,难道不都是一样的人吗?他们此时本该安安稳稳地在家中照应庄稼,休息乘凉;他们本来或许还是邻居,远亲……
而此时此刻,他们却不得不握紧了手中的长刀,机械地砍杀着面前的肉体,不知道什么时候,明晃晃的刀剑便会掠过自己的肩头,刺向自己的胸腹……
死亡,本来是一件很肃穆的事情,但是当很多很多的人同时在自己面前死亡的时候,对于观赏者,无疑是一种分外惨烈的酷刑。
他们,是无辜的。他们此时杀的不是人,而是一件件会自己行动的工具;他们自己此时也不是人,而是被无情的命运,被别人的欲望操纵的提线木偶……
一将功成万骨枯,那么一代帝王的功成,又该有多少人无辜牺牲?
怎么会突然这样烦躁呢?
遥遥望着城中心的方向,即使今日天气晴朗,其实也是看不到皇宫的,但韵清的眼前,仿佛已渐渐浮现出了宫中那些人的身影。
皇帝,太后,妃嫔,宗室,文臣武将,宫人内侍……
他们此时此刻,该是忧心如焚的吧?
会不会有一天,自己也像如今的他们一样,绝望地望着高高的城墙,向这天下,向自己的黎民苍生,也向完全不由自己掌控的此生,默默地做最后的告别呢?
始终想不通,朝代兴替的意义何在。
不管是谁在做皇帝,老百姓的日子,其实都是差不多的。
何必将自己假装得那样高尚呢?救天下万民于水火之中?别开玩笑了,如果没有这些所谓以天下为己任的高人贤士,如果没有这些所谓的拯救黎民苍生的英雄人物,百姓的小日子,只怕反倒还舒坦些呢。
城下,此时早已是尸横遍野,浓浓的血腥之气,中人欲呕。
身旁的冷玉见韵清神色越来越不对起来,忙凑过来悄声问道:“小七,怎么啦?”
韵清幽幽道:“我觉得自己是个罪人,害死了这么多无辜的人。”
冷玉吓了一跳:“你怎么会这样想?这战乱是早就发生了的,你不早些将它平定下来,会死更多人,知不知道?你脸色很不好,是不是不舒服?”
韵清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突然觉得,活着,好没意思,什么都没意思。”
冷玉在一旁冷眼看着,见她神色木然,竟有些万念俱灰的意思,不由得害怕起来:“你不喜欢这里,咱就早些回去,好不好?”
韵清皱眉:“怪老头说,我在这里,仗就打得快些,或许就会少死几个人……”
冷玉不敢多说,只得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心急如焚。
这仗,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打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