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逢佳节,虽然正当战乱之时,此刻的常州却也是一派万家欢聚,其乐融融的景象。
天隐门常州分坛中,众位当家自然也免不了对酒当歌,谈天说地。
张老七的大嗓门向来隔老远便能听得到:“奶奶个熊,一个小小的常州,打了这么久还打不下来,真他娘的邪门!我张老七这辈子,从来就没像这会子这么憋屈过!”
楚赫忙笑着安抚他:“行了老七,这些日子,你每日都要骂它几百遍,时候不到,该打不下来的,还不照样儿是打不下来!常州是重镇,他们又岂肯那样容易便让与了我们?若是打得太容易,这凤灵军的本事,岂非也不过尔尔?”
穆羽饮尽杯中酒,笑道:“他们是倾尽天下之力,要将我等堵死在此地,你我今日还能聚在一起饮酒过节,本身就已经是非凡的成就了!事实上,此时此刻该憋屈的不是我们,而是那个不可一世的凤灵女皇吧?只要我们天隐门一日还在这世上,她便会一日寝食难安!”
林大发扬了扬手中酒杯,向张老七道:“好事多磨嘛,七爷也太着急了!我们在这一个月里,虽说没占多少便宜,可也没吃着亏不是?过了中秋,咱打起精神好好干他一仗!这天下,谁家不是拼了死打下来的?”
张老七一仰头,狠狠将一大杯酒灌下肚去,一拍桌子:“说得好!放个空儿让他们过个中秋,跟七大姑八大姨凑起来道个别,以后临死的时候,也好少点遗憾!”
众人轰然笑了起来,都说老七越来越有见识了,直把张猛夸得飘飘然不知南北东西。
紫蕤漫不经心地啜着杯中清酒,笑吟吟地听着众人高谈阔论。
箫紫萱夹了个鸭头,狠狠扔到他碗里:“嘿,乐一个!别成日戴着一张笑脸神游万里,以为别人看不出来似的!”
紫蕤一愣,伸手擦了擦溅到身上的油汁,皱眉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像小时候一样,促狭鬼一只。”
箫紫萱毫不留情地反驳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像小时候一样,笑面虎一头!你别不承认,你就是个笑面虎,看着一脸三月春风似的和善样,其实你的坏心眼,比谁都多!当初在宫里,我和老大都怕你,你究竟知不知道?”
紫蕤剑眉一挑:“我自然知道。”
箫紫萱却是一愣:“你知道?”
紫蕤忍不住笑了出来:“那时候,我除了父皇的宠爱,什么都没有,皇后那边的人想置我于死地,实在易如反掌。所以呢,我便只好装出一副城府很深的模样,撑撑门面咯!难道你只知道可以装疯卖傻,不知道可以外强中干吗?”
箫紫萱愣了半日,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你小子行,藏得够深!连我都被你骗了去,还以为你有多大能耐呢!”
紫蕤淡然一笑:“让别人看不出你深浅,自然便没有人敢动你。你道那些所谓深不可测的高人,当真便全都深不可测吗?”
箫紫萱闻言不由得沉吟起来:“让别人看不出你深浅,自然便没有人敢动你?这句话,似乎很有些用处。”
穆羽冷不丁的在一旁插言道:“确实似乎很有些用处。”
紫蕤斜了他俩一眼:“你们两个,老是神神道道的。”嘴里这样说着,心下却也不由得沉思起来。
是啊,他怎么就不曾想到,这条战术,一个人可以用,一支军队又如何不可以用?
凤灵王朝天下初定,哪里便会有那样坚不可摧的实力?
只怕也是故作高深,令自己不敢贸然犯险罢了。
或许,节后重返沙场之时,可以改一下战术了,只是此时此刻酒宴之中,一时倒也不必急于盘算这些。
莫非自己当日,真的有些让人看不出深浅吗?
或许是吧,常年不变的微笑,很容易让人理解为,城府太深。
其实,大家都是被表象蒙骗了吧?真正深不可测的人,外表看起来其实反而可能是很“浅”的。
比如师父。胸中明明有万千兵甲,人前却不过是一个疯疯癫癫的老顽童。
数年未见,也不知道那个老顽童,如今又到哪里疯去了。
再有,就是那个小丫头了吧。
那丫头,看着不过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像一汪清泉,一眼便能望到底。可偏偏是她,每次都能给自己以巨大的惊喜。就像街头耍把式的老人手中的那顶帽子,你明明看着里面是空的,他偏能从中掏出一件又一件有趣的东西来,让你目瞪口呆。
数年夫妻,他竟时至今日仍然不知道,那丫头究竟还隐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才能,想想真令人悲哀到绝望。
只是那丫头,如今会躲在哪里呢?
这一阵子,虽是忙着打仗,不曾刻意去找,但各分坛都见过那丫头的画像,天隐门的徒众遍布天下,只要那丫头一出现,便该有人认出才是啊。
丫头,难道你竟是刻意躲藏了,不愿被我找到吗?
去年今日,月光似剑,刺伤了我脆弱的自尊,更割断了你我百年的姻缘。
那是我心中永远的伤,于你,一定也是吧。
不同的是,伤了我的,是那人的奸计,是我自己的愚钝和脆弱;而伤了你的,却是我的冷漠和薄情啊。
韵清,难道我竟真的已经将你伤到,连一个赎罪的机会都不愿再给我了吗?
我实在太过愚钝,连自己的心,都未能及时看清。我以为,我与你的相聚,不过是为着责任和承诺;我以为,放你离开,会让你幸福,也会让我自己,摆脱一个需要用一生来兑现的承诺。
直到你走了,我才蓦然发现,你的影子,早已经深深地刻在了我的心里,成了我的港湾,我的信仰,我的……天下。
可是,等我明白这一切的时候,你却已经远远地逃开,杳无音信。你是对我彻底失望了吧?失望到再不肯回头,看我一眼,
丫头,我好怕,怕你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
如果真是那样,如今我做的这一切,又有何意义?没有了你,我要这天下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