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来了?”宜歌才踏进门。案前的人,却仿佛早就知道了一样。头也不抬的,跟她打招呼。宜歌没有回答,只是站在那里,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那个人,眼神清冷,神情专注。她是什么时候开始,以为他的眼里有了自己的?分明,从来也没有过。
见她一直不说话,厉奚容抬起了头看着她。“怎么不说话?饿了?还是渴了?”他可是知道的,她这一整个晚上在南家大少爷那里呆着。虽然知道不会有什么事。只是想起来,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他的心里头就咔咔的,不是滋味儿。说不上来,这种感觉从何而来,总是让人觉得不舒服。
宜歌看着他,摇了摇头。“我不饿。只是我在想,这天才亮,主子怎么这么早就在这里批阅奏章了?”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也许顾左右而言他,是最好的选择。
厉奚容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册子,无奈一笑。“因着太子这一身份,我有很多应该做的事。毕竟,现在我的父皇……病着呢?”
“主子你真的相信,你的父皇,病着?”宜歌微微挑眉,她知道厉奚容深知厉王在卖什么关子。厉王在养精蓄锐,把自己进行培养的心腹一点点地交给他最疼爱的小儿子。却把明面上所有的权利都交给了厉奚容,好让皇后的矛头能对准齐家对准厉奚容。可是皇后也不是吃素的。她现在只不过是没有把握动小皇子。要是弄清楚了厉王还有多少的底子,她肯定不会坐以待毙。毕竟,如今明面上厉王的势力,莫名其妙地被厉奚容给接收了。她要是不想办法把厉王暗处的势力收归己用。她儿子的位置,可就岌岌可危了。所以说,厉奚容也乐得让厉王自以为聪明地把他推到前头,当挡箭牌。
这一切,宜歌心知肚明。所以她知道厉奚容越是规规矩矩地呆在昌辉阁里头看奏折,背后做得手脚就越大。他现在又安婧和宁志逸,完全可以坐在昌辉阁,却决胜千里之外。可是皇后不一样,她的手没有那么长,有太多她做不了的事情。大司马也是自恃甚高,不可能为了一点他以为的“蝇头小利”去和南家有什么牵扯。唯一只有厉奚容,一早就觉察到了南家的不同寻常。
“你在想什么?”厉奚容见她一回来,就问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还用一种打量审视的眼神看着自己。心里头就觉得十足的怪异。因此不答反问。宜歌一愣,随即摇了摇头,“奴婢什么都没想。”
“怎么你说话,我一点儿也不相信呢?”厉奚容用手支着下巴,细细地打量她,片刻后,不怀好意地开口道:“聂远派了人送了书信过来。我还没看,你要不要先看一眼?”
“既是送给主子你的信,奴婢为什么要过目?”宜歌冷冷地别开了眼。眼角余光瞄见了案上,那未曾开封的信,她的眉头轻轻地皱了一下。聂远,不知道会提出什么要求。毕竟,这也算是有求于人。
“既然好奇,为什么不看一下?”厉奚容拿起了那封信,扔给了宜歌,“这不是你的作风。何时变得这么扭扭捏捏?”他是故意的,想要刺激她。结果宜歌只是伸手接住了那封信,再然后,扔还给他,同时道:“奴婢不想知道太多东西。知道的太多了。恐有灾祸。”
“什么时候这么胆小慎微了?既然不想看,我也不勉强,累了的话,就回去休息吧。”厉奚容说着自顾自地去拆那封信。宜歌瞟了他一眼,转身离开。她的转身干脆利落,眼角余光都没有掠过那个人。因为她害怕,哪怕是一瞬间的注视,她都害怕,会泄露自己的情绪。她真的不甘心,就这样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她在心里头,无数遍地说服自己,没关系,幸好她已经知道了。不至于,到那个时候,太难堪。
她脚步虚浮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倒头就睡。第一次,她将一切,都抛在了脑后,认认真真舒舒服服地睡了一个踏踏实实的好觉。醒来,月上中天。她起身,推开门。小院里头,枯井边上坐了一个人。她仔细一看,原来是秦婉言。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去睡觉?”宜歌问了一声,婉言并没有回头,只是那样呆呆地坐着。宜歌上前推了推。她缓缓转过头来,看着宜歌,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宜歌一下子慌了神,手足无措。“怎么了?你没事吧?发生什么事了?”
“小柏,表哥他不要我了。”
“胡说什么,怎么可能?”宜歌伸手不停地拍着她的背,安慰着她。婉言一边抽泣一边含糊其辞。“表哥要娶大司空家的嫡系大小姐为妻了。他们不日就要完婚。等他们成婚了,我大概就可以见到表哥了吧。”
“什么时候的事?”宜歌知道,娶齐家的小姐,大概是为了让厉奚容放心。毕竟只有绑在一条绳子上,主子才会放心地去用这个奴才。想来宁志逸要去左一莲,还要看厉奚容是否觉得这桩婚事,对自己有利了。
婉言只是哭,话也说不清楚。不过宜歌大概是听明白了。今儿个安婧想来接她回府。厉奚容对安婧说,想要接她回家,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时机未到。这个时机,就是等安婧娶了齐家的大小姐为妻。接下来,他要带表妹回家还是纳为妾,这些事,他就不管了。
“婉言,这些你不是一早就已经知道的吗?为何事到临头了,还是要哭呢?”宜歌轻声问。婉言抬头看着她,脸颊上的泪水未干,又添了新的泪痕。她说:“明白是一回事,等到事情真的发生了,心里的痛,也是真的。我心里难受,还不许我哭了吗?他厉奚容能决定我表哥娶什么女人,还能决定我哭不哭吗?”
宜歌四下里看了看,警觉道:“这些话你在我跟前说说也就算了。千万别跟别人说。他是天厉王朝的太子,是我们的主子,他有绝对的权利决定我们的未来。你心里怎么想,别人管不着。却不能让人抓到话柄。再者,把你这些想法收起来,否则,你别指望和你表哥过上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了。”
婉言一听,整个身子一颤,喏喏地点头,低声说话,声音还带着哭腔。“小柏,你说我是不是很傻?明知道表哥迟早要成婚的,还是期盼着有朝一日,他会用八抬大轿,娶我做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傻瓜!”宜歌伸手去擦拭她脸颊上的泪珠,安抚道,“能在一起,就好好珍惜。心不在一起,哪怕是成了他明媒正娶的妻,也不会幸福。你比他的妻子,要幸福多了。”
“恩!”婉言点头,强忍着泪。好容易将婉言哄睡。宜歌起身去了前院。从偏门一进去,就看见了在紫藤架下,自斟自饮的某人。她没有上前,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口,靠在门柱上,静静地看着他。
许久之后,他朝着她所在的方向看了过来。“怎么不过来?远远地看着我,是想看得更清楚吗?”
宜歌勾唇一笑。隔着遥远的距离,她并不担心,自己的嗤笑,会被他看见。她开口了,因为地方开阔,隔得距离远。在厉奚容听来,她的声音飘飘渺渺的,仿佛散在了月下的迷雾里。
“当初收留秦婉言的时候,主子是不是早就已经想好。借着这次机会,好给齐安两家联姻扫清障碍?”当初她就该想到,厉奚容就算是再护短,也没必要收留属下的女人,在距离自己这么近的地方。却原来不是帮忙,是软禁。
“我确实,想过!”厉奚容并没有为自己辩解。宜歌深吸了口气,叹息道:“对自己的心腹,也要这么深谋远虑,主子……你活着不累吗?”
“你呢?是为了什么,为我鞍前马后?是为了什么,在这波谲诡异的皇宫里谋生存?”宜歌被问住了,回答不了。厉奚容冷笑出声,“所以不要问我为何对自己的心腹也要算计。原本,为了某些目的,就不得不不折手段。我以为,你懂我。因为你也是这种人。”
“不折手段?”宜歌似乎是在问他,更多的是在问自己。她不知道自己做了这么多,算不算是不折手段。然则为了复仇,她也做了不少让自己后悔的事,对不起太多人。她确实没有资格,在这里质问他。
“不喜欢我这么说你吗?”他说着站起身,朝着她走来。宜歌抬眼看着他,越走越近,到最后,和只有,只有一步之遥。
“你和我,真的很像。”他说着,上前拉起了她的手,紧紧地攥在了自己的手心。“不过你比我要仁慈。小傻瓜,你对别人仁慈,别人不见得会念你的好。不要尝试在捅了人一刀之后,给他疗个伤,别人就会原谅你。在你拿刀捅了他之后,你们就成了死敌了。”
“那你和安大人呢?是死敌吗?”宜歌想要抽回自己的手,挣扎了几下,无奈发现自己根本就不可能挣脱。
厉奚容一个用力,将她揽入自己的怀里,低头在她耳边说:“谁说我拿刀子捅安婧了?我即便是捅了,也是糖做的刀,他痛的同时,也尝到了甜头。”
“你……”宜歌突然之间觉得,这个世上的人,尤其是男人,真的是好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