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常耀阁出来,已经是月上柳梢。宜歌低着头走路,闷闷不乐的样子。
“怎么?不开心?”奚容探出手中的折扇,将她的下颚抬起。四目相对,她默默垂下了眼睑。“主子,这厉奚然是不是有毛病。絮絮叨叨就听他一个人讲。他不累,我都累。”
“他就是这样,怎样说都不累。”
“话多错多。他都不怕的?看起来,主子和二皇子的关系,真是兄友弟恭。”
“没有一句真话,假作真时真亦假,怕什么?兄友弟恭是做给人看的。”他收回了折扇,坐上了软轿。因为受伤,宜歌也有幸被人抬着,不用走路。
“主子是说,他说的都是假的?”
“海东城要真像他讲的那么富饶,就不必年年用药物来换取谷物了。一块贫瘠不堪的土地。”奚容冷哼一声,真当他没去过,就一无所知吗?
“如此……”宜歌松了口气,“还以为主子对这样的人,会毫无防备。”
“物极必反。这样的人,才不简单。刚才那菊花茶,有什么问题吗?”
“也没什么大碍,喝了那菊花茶,闻了那花香,会腹泻,而已。”宜歌想起这事,忍不住又笑了,“真不知道,这么大一个人,还玩这些小把戏。”
“玩大了,会出人命。这样的小玩笑,出了糗,还不会说出去。自己心里图个乐子,要是本宫会,指不定也会这么干。无关幼稚,心里爽。”
宜歌哈哈大笑,心想这还不简单!小时候,她最喜欢师傅做的痒痒粉,撒在人身上可以让人痒一整天。抓破皮肤也好不了。改天撒点试试看。
看着她笑得那么开心,仿佛其他事都不再重要了。就这样看着,就觉得一阵轻松。宜歌笑罢,侧头看了他一眼。
四目相对,那深邃的眼神,缓缓流淌的情意,让她莫名的一阵心慌。
也许她隐约是知道的,只是她很可耻地利用了这种莫名的情愫。不管她的主子,对她是什么想法。只要他心存怜惜,有很多事,她都可以光明正大地去做。而很多事,她需要有人放手让她去做。
或许这种情愫,会让她很危险。可那又如何,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么一想,宜歌不自觉地露出了一抹,摄人心魄的笑。
回到昌辉阁,已经是傍晚。俪妃醒了,坐在廊下和宫女们一起在绣花。见宜歌来了,拉了她一起绣。宜歌欲哭无泪。她最不会女工了,当初要不是为了应付师傅的谆谆教导,她也不会选择茶艺。学煮茶,可是为了自己的口腹之欲,这绣花她实在弄不来。晚膳后,俪妃兴致更是好了,整个昌辉阁里的宫女一直都陪着做女工。
到了月上中天,宜歌终于整出了一个半残的锦囊,绣着开败了的荷叶,还有掉了一地花瓣的荷花。俪妃看见那锦囊,笑得合不拢嘴。
宜歌却爱得跟个宝贝一样。因为她知道自己这一辈子,估计再也不会亲手绣一个东西了。俪妃累了,终于歇息了。一干人等终于可以下去休息了。可正是因为兴奋的闹了一天。小宫女们都还在闹腾,歇不下来。下人们在的院落里,热热闹闹的。
宜歌原本是要守夜的。还是厉奚容难得好心,居然让她回自己房里睡个觉。宜歌一走进小院,正在嬉笑的宫女们,一时间停了下来。
“你们继续,别把我当回事。”宜歌摆了摆手,退回自己的房间。小宫女们笑闹一阵,也就散了。宜歌一觉醒来,只觉得身子舒服了许多。起身换了一件黑色夜行衣,长长的衣领,遮住了她秀气的脸,黑色的长发被长长的黑色绑带给固定住。此外,她还特地准备了一双手套,戴了起来。
推开了,一个利落的起跳,跳上宫墙。这段时间,她太懈怠了。才会让自己在不经意间,就受了伤。也是这些日子,过得太轻松了。才会让她忘了紧迫感。如今手头上放着宁家二少爷的事情。她不可能就这样放过追查的机会。
这么一想,她狠狠地深吸了口气,提气向着天香阁的方向而去。皇城卫兵的布局,她从师兄那里偷的,虽然觉得有点对不起师兄。不过她只是让自己行动方便一点,不会给师兄带来什么麻烦,也就不那么歉疚了。
不过半个时辰,她已经到了宫门口。这里守卫多,宫墙又高,不得不用工具。正当她爬墙爬到一半,居然被人给发现了。
宜歌冷汗直冒,这下好了。拼了命地往上跑,一个飞身,从高墙上跃下。身后追了一大堆的禁卫军出来。
此时此刻,早就已经宵禁了。万家灯火一片黯淡,禁卫军的行动,将整座城吵醒了一大半。甩开那些禁卫军,不是什么难事。可是宜歌正想利用这次契机,看看除了她以外,还有哪些人和她一样,是见不得光的。
站在天香阁最高的楼层上,身穿一袭月牙白的长衫,手拿一根玉笛。身边站在的绝色美人,温柔地笑着。
“公子,他们不会是在找你吧?”看着外头一片乱糟糟的。宜歌勾唇一笑,“几日不见,姑娘越见憔悴,可是有些什么事?在我没来的时候。”
“公子……”闻言,紫柳沉默低下了头,眼神切切地看着他。“公子知道吗?这身衣裳,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奴家以为,公子就像那满月的清辉,高高在上。”
“姑娘何必妄自菲薄。月牙色,太清高了,不适合我。”宜歌微微一笑,“姑娘这些日子,可受了什么委屈。能不能告诉我,你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公子不必担心,奴家能受什么委屈。”紫柳端起了一旁桌上的茶盏,递给了宜歌,“公子请喝茶。”
“可以告诉我吗?如果你当我是知己的话。”
紫柳的眼角,有一滴泪水滑落,“公子,奴家的事,实在是不敢污了你的耳朵。风尘中的人,没有什么迫不得已。在别人看来,都不过是矫情。”
“是谁?”宜歌脸色一冷。
“宁府二公子。”紫柳惨淡一笑,“公子能帮我挡得住一次,挡不了第二次。”
“是我不好,不能带你走。”
“公子说笑了,你带得走紫柳这个人,带不走这颗已经千疮百孔的心。只愿在以后的日子里,公子能常来,就是公子怜惜奴家了。”
“他究竟做了什么?”宜歌冷声开口。不知道这份冰冷,是针对宁二公子,还是针对自己。宁志轩这个人,她早就清楚,不是什么善良之徒。她其实没有心思,帮助紫柳这个深陷泥潭的女人,她只是自私地想要从这个女人身上,得到她想要知道的东西。对于紫柳,她欺骗,她利用,始终是对不起她的。
“公子想要知道奴家所受的委屈,还是宁二公子在天香阁发生的事情?”
“和你有关的事情,我都想知道。”宜歌将玉笛放在了嘴边,吹起了一首曲调低沉的曲子。紫柳听着那伤感的曲子,暗自垂泪。
“公子,可还记得那一天被你赶走的大汉?”
“似乎是宁二公子很欣赏的人。似乎是一个会武功的人。”
“那人不过是个骗子,仗着自己会点武艺,仗势欺人而已。那一日公子将他赶走,他连着来了好几日,一直规规矩矩的。只是没过几日,他见你不曾来,便……”紫柳咬唇,身躯在颤抖,“宁二公子势力极大,他因为受过奴家的气,这一次,将整个天香阁都给砸了。要不是宁将军怕事情闹得太大,赔了钱了事。估计会闹到公堂上去。”
笛声婉转,不多时便停了下来。紫柳猛地背过身去,不再说话,拿了手帕遮着嘴角。美人的泪,英雄的冢。宜歌感叹,就算自己身为女子,亦为之动容。也因为这美人泪,宜歌的声音很是低沉。
“是我想得太不周到了。若不是因为我,姑娘你也不会受此委屈。若不是因为我没有多来看姑娘,实在是我的错。我给姑娘惹的麻烦却没有处理好。我也实在想不到,那宁志轩居然这么大胆。”
闻言紫柳羞愧难当。“公子别这么说,怎么能是你的错。他们本就是这样的人。我卑贱之躯,不足挂齿。公子你别责怪自己,奴家不舍得。”
宜歌一愣,默默转过头不再看她。紫柳这才放下了遮脸的手帕,低声道:“公子,有些事,奴家不能瞒着你。只是你若知晓,可不能冲动。”
“姑娘实在不必担心。若我是冲动的人,此时此刻,就该去杀了那些个不配为人的东西。”
紫柳松了口气,心里头隐隐有些失落,又深知这样才是对的。“宁家二公子这次巴结的这位江湖人士,原来是一个江洋大盗。根本就不是什么绿林好汉。他唆使宁二公子,砸了天香阁事小。他们竟然大胆地跑去劫银庄。要知道我们天厉王朝最大的金字钱庄,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打劫的。事情败露之后,那大汉逃之夭夭。自然这干系要让宁二公子担着了。宁将军哪里会让这样的糗事败露出去。因此,借我们天香阁,请来了金字钱庄的掌柜们,商谈这件事。目前还在商谈中,不知道结果会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