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瓣的清香,水的温度,湿漉漉的头发,唯有记忆,不见分明。
侍女给她换上衣服,软缎的薄衫,袖子从里面挽起来,朱红分白,隐隐绰绰,好一个轻裘良马,翩翩少年。
有通报声,“世子探望蓝小姐。”
她没有说肯还是不肯。
石宣英自己走进来。
他是获准探望的第一个外人。
蓝玉致坐在椅子上,喝一盏茶,石宣英就在她的对面,细细地看。她也看他一眼,没有说话,仿佛记不得曾经发生了怎样的事情。只是想,他是故意的——他是故意开门的,等自己跑出去,让别人追杀。借了他的父亲的手,将自己,明道,统统都杀了。
“小羊……其实我们很早就知道明道的身份了。那一夜,只有你一个人用过令牌……”那么多人满城的追逐,只有她一个人出示令牌,藏起一个人,丢在随园,让葡小姐自己接手,还自以为天衣无缝。
本来是天衣无缝的。
“其实,我们并不真正那么想杀慕容明道。他的确算是个人才,打起仗来,绝不再我之下。配我妹妹,也算是为我们所用。只可惜……”
只可惜神女有心,襄王无梦,原指望以裙带关系牢牢笼络的人,他不甘于寄人篱下,做个倒插门的上门女婿,凭借女人的力量换一个荣华富贵。
从上林寺的第一天开始,她想,到底是多少的人日日监视着自己?
早该想到的,却过高地估计了自己的伪装。如葡勒这样的人,岂肯让自己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他监视自己,牢牢地,一如上司监视着不称职的下属间谍。
本来,还以为,就一个女人而已,犯得着他那么干?
本来,自己连手也没和明道拉一下,以为,纵然有监视,也无所畏惧。
拿命运赌了一把,却发现,还是永远都赌不过命运的裁决。
没有办法,只能举手投降。
如一只长生不老的鬼,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这个寄生的身子里。
她甚至不敢开口问一句:明道,他真的死了?
如果死了,一定很惨,因为他的伤,四肢,身上,没有一处不曾受伤。这样的时候,怎么活得下去?
“小羊……”
她很好奇,石宣英想干什么?是想说一声对不起?这不是他一直希望的?在他老子身边,他不好动手,终于借了这样一个机会,等待自己出去,名正言顺,一举成擒,明道杀了,自己不死也是他的奴婢——真正他捉回去的人。
可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终究不是他父亲的对手。
如今,只剩下一个来探望的身份而已。
“小羊……你好好保重。”
她依旧没有吭声,看着他长叹一声,站起来,缓缓走了出去。
很短暂的会面,许多侍女都在场,一如透明的人,没有任何的秘密。
她知道,然后,还有许多无止尽的人,要无止尽地冲进来。
一如门口的喧嚣:“我要进去,你们居然敢阻拦本郡主?”
啪啪啪的,掌掴的声音。
侍女们带着哭腔:“郡主,请息怒……奴婢们也是奉命行事,大王不许任何人探视……”
“不许!我也不许?滚开!”
“郡主,求您不要为难奴婢们……大王吩咐了,谁都不许进去……”
冷笑一声:“谁都不许?也许是不准我一个人进去吧?”
声音里满是仇恨,愤怒,痛苦,悲哀。一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少女,竟然被人夺走了最最珍贵的东西:爱情,心上人。不怪他走得无声无息,只怪那不要脸的女人,红杏出墙,勾三搭四,私奔不成,竟然害了他的性命。
她嘶声痛哭:“我对他那么好!忘恩负义的东西!他竟然会不辞而别!蓝玉致,你给我出来……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你这个缩头乌龟,你害死了他,你怎么不去死?你为什么不去死?……最该死的是你……明道,都是被你害的……你这个害人精,狐狸精……”
又是一个仇人。
又是一个冤家。
这屋子里,怎么呆得下去?
蓝玉致坐在椅子上,看外面晃得人睁不开眼睛的灼热的太阳。陷入一个巨大的囚牢,这里,是再也呆不下去了。
“蓝玉致……滚出来,你给我滚出来……我要杀了你……不要脸的女人……”
“啪”的一声。
哭声不可思议,充满了愤怒:“你打我?父王,你竟然因为那个不要脸的女人打我?”
一声也不曾受过这样的委屈,她捂着脸,愤怒地跺脚:“你不杀了她,你竟然打我?”
哭喊着,愤怒地跑了。
只有一个沉沉的,充满了无奈和威严的声音,连训斥,都是简短的。
蓝玉致没有听,也不想听。
然后,那沉重的脚步声离去。
四周一片寂静。
看久了阳光,眼冒金星。
…………………………………………
蓝玉致收回目光,看桌上的匣子。连匣子也变成了金色的,她拿起来,沉甸甸的,一只手根本没法动弹,只打开盖子,看到里面满满当当的金叶子,如聚宝盆一般,再也挥霍不完了。
一层层,纵然怎么的挥霍,也是用不完的,从此后,每天都会加满。
她笑起来,想起,这是怎么来的?这是明道的命换来的。
精神,肉体,都异常的疲倦。
她慢慢站起来,回去重新躺在床上。
乌云再一次地笼罩大地,轰隆隆的雷声里,又是一场倾盆大雨。这个夏天,信都有下不完的大雨。
她没有见到葡勒,一直没有。也许,有些时候,他来了,她睡着了,完全避开。
她不想见到任何人。
终于,又是一个晴朗的日子。
她躺得腰都酸软了,觉得饥饿,唤侍女送来食物。鸡鸭鱼肉,燕窝人参汤……各种膳食,应有尽有。她敞开肚皮,大快朵颐。
吃饱喝足,穿衣服想出去逛逛。
侍女们送来宽大的杏黄单衫,她拢了拢,不合心意,一把扔在地上。去取了自己的牛仔裤穿,拉链到了肚脐处,竟然拉不上去了。
这样躺了多久了?从夏日到秋日——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秋老虎都不知道。
她悚然心惊,看小肚腩那么明显。日日的吃了睡,睡了吃,如养猪一般,脸色也白里透红——完全是一坨肥大的猪油。
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肥婆?
但是,也不惊恐,只将牛仔裤也脱下来。再看白衬衣,倒还穿得上,虽然紧绷绷的。可是,目光很快凝住:白衬衣上面的破洞——虽然侍女们已经巧妙地缝补过了,但是,依旧非常明显,显然是当天夜里,挣扎时撕破的口子。
怎么补都是一处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