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英,你下去吧……不怪你……”
“父王,都是儿臣的错……”他急急忙忙的,“儿臣一定要把她找回来……只要她肯回来,儿臣以后都不跟她做对了……就算她要跟你谈恋爱……”
恋爱两个字,太过陌生,他说得很含混,“唔,谈恋爱……儿臣从未追过女孩子,也没谈过恋爱,不知道这是什么……父王,就算她要跟你谈恋爱,儿臣也不管了……”
谈恋爱!
葡勒惨然一笑:“不会的!她不会再回来了。”
那一巴掌下去,就知道,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曾经,还抱着最后的一线希望,也许,儿子这一次回来,还能找到她,也许,一起回来……幻想,总是显得那么可笑。
“我找她回来,我向她道歉……”
“她真要走,便谁也找不到她……唉,我也不是万能的……”
谁说葡天王就是万能的呢?信都,叶城,关中方圆,无数人的出去,哪有半点的消息?如果一直往北,大漠深处,自己连一个儿子都找不到,何况是她!
“父王,我去找,我亲自去找,一定能找到……”
他的声音十分疲倦:“宣英,不必了!我老了,原本,身边有个那样年轻的女人,也不合适……不必了!不用去找她,任何人都不许再去找她了!”
他不知是在命令自己,还是在命令儿子!
任何人,都不许再去找她!
“是,儿臣遵命!”
石宣英默默地退下去。
一直走到自己的寝殿,才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
蓝色的丝巾,在寒风里,飘忽了一下。
就如那一日的夕阳,她穿得那么漂亮,整个人,仿佛一团蓝色的云彩。就是那一刻,滋生了那么强烈的贪念——这个女人,一定得是自己的!
本来,就是自己的——他的心里,根深蒂固,早已认定,才那么不忿,认为是自己遭到了掠夺。
所以,才不择手段,竭尽所能。
结果,却是越来越远,从此再不相逢。
中午,又下起雪来,细小的,如盐粒一般,连人的脚背都掩盖不了。
葡勒穿大裘,走出去,呼吸一口新鲜空气,雪花钻进嘴里,凉冰冰的。远远地,一个人站在校场上,畏首畏尾的。
“黑虎!”
黑虎不敢再躲闪,跑出来,行大礼,跪着:“小人参见天王。”
“起来吧,下雪,地上冷。”
“谢天王。”
一时没了对白,黑虎抓耳挠腮。
“黑虎,你想说什么?”
黑虎慌慌张张的:“天王……小人等追随女大王,如今,女大王不再了,小人等是不是会被解散?”
寄人篱下的无名小卒,没有任何的依傍,又还没有显赫的战功,只随着一个女子逃回来,谁耐烦管他们的生死存续?
葡勒这才想起这一支人马,是她的呢!还是自己替她找回来的。
“天王……我们不会被解散吧?”怯怯的,毕竟吃惯了皇粮,忽然要被赶走,又去哪里流落呢?
“不,你们不会被解散。这次开拔,你们就一起回信都。”
“可是……”黑虎十分为难,小心翼翼的,“女大王不在了,小人们不知该跟谁……小人的意思是说,不知道归谁管……这……”
人走茶凉,有个落脚点总是好的。
“黑虎,你们不归谁管。你们是女大王的人,她不叫你们解散,你们当然不能解散……还是你带队,今后,一切供给,跟她在时一样。记住,千万不能散了,若是散了,她会不高兴的……”
黑虎嗫嚅着,女大王都走了,怎知道高不高兴呢?
“你把人马都带好,她回来了,肯定会重重赏赐你。”
他高兴起来:“您是说,女大王还会回来?”
葡勒没有回答,只挥挥手。
黑虎退下去。
葡勒独自一人,在小河边停下。
昔日垂柳依依,如今只剩下光秃秃的枯木。
“先生,你看我今天是不是很漂亮?……人家才换的新衣服耶……”
蓝色衫裙的女孩子,在柳树下旋转,妩媚,露出修长的脖子,清晰的锁骨,又带点儿撒娇的样子:“先生,这是谈恋爱,知道么?约会呢……约会呀,就是要请女孩子吃饭,喝茶,逛街……送礼物……当然,还要送花……先生,你还没送过我花呢……”
四处一片白茫茫,哪有一星半点的花朵?
这一辈子,从未有过这样的情怀,习惯了有人在身边陪伴,偶尔露一手做的饭菜,心血来潮时,便会小小的挑逗,小小的狡黠,叽叽呱呱地说话……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习惯的呢?
就如捡回来的一只小猫,养久了,不晓得猫咪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血肉俱全的人,渗透进了自己生活的全部。
从衣食住行,甚至到神机营的事情……仿佛自己的一个尾巴,一个跟班,自己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
就如一个刚刚享受了饕餮的馋鬼,忽然,什么都没了,一贫如洗,空空如也。
从她逃回来受到的冷淡开始,祖夫人和女儿的到来,她主动地搬到第二院子……谦卑退让,比最温顺的小妾更加温顺。
方明白,她早已存了离开之意。那样温顺乖巧的女子,却说那样毫无理智,令人愤怒的气话,原就是为了惹怒自己……
就是为了得到那一巴掌。
也许,早就盼望着那一巴掌。
“我跑起路来,一般大人都追不上。但是,每一次偷包子吃,那些小贩都能追上我,打我一耳光,或者擂我一拳,或者吐一口吐沫……因为总之是一条街上的,算得乡里乡亲,他们不会下太重的手,不会打死人……是的,先生,我是故意的。我偷了他们的包子,我亏欠了他们,但是,他们揍了我,一个包子一耳光,这就扯平了!我从小到大,没有亏欠过任何人……”
可怜的姑娘,从小到大,从不知道什么是爱,什么是被爱;总以为,互不亏欠的意思,便是我偷了你的东西,你打了我一耳光,双方就扯平了。
无论是包子,还是情感……挨一顿打,就扯平了。
只是,她怎知道,自己亏欠她呢!
享受了那么多的美好,陪伴,第一次心跳的感觉、第一次恋爱的感觉……如果不认识她,这一辈子,又怎会知道呢!
就一巴掌,就全部了断了。
无所顾忌,悄无声息地,就走了!
所以,毫不眷恋,永不回头么?
“先生……先生……葡先生……先生……”
他早已习惯了那么清脆的声音,从未有其他人这样叫自己呢,那么亲昵。
雪,一直一直地飘下来,他惶然心惊,四处张望:这样冷的天,孤身的一个女孩子,能去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