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手捧起一捧水,甘甜的水竟然是恰到好处的温温的。
“长这种蒿花的地方的泉水都是温暖的,玉致,你好好洗洗吧。”
她点点头,看看明道满面的微笑,脸变得红彤彤的。
明道眨眨眼睛:“我在那边的树林里等你。”
然后,便大步地离开了。
身子一接触到温温的水,如同人生中最昂贵的一次享受。满身的尘土、疲倦、干涸的血迹,都统统在舒适的水里荡涤得无影无踪。
湖水里,看见自己的脸,那么长久的伪装,颜料,统统都去掉了,黝黑和粗糙都不见了,叼眉梢也恢复了正常。某个时候,她呆呆地看水里,不知道,原来这才是自己——
乱世横流,真人原来如此艰难。
良久,起身,站在一块宽宽的石头上,捧起水浇在身上、脸上、头发上,忽然很想大声的笑,大声的歌唱,生命开始变得无拘无束,再也不需要任何的掩饰和伪装,前面的世界似乎宽广得如头顶无边无际的天空。
触手可及的地方,放着一套新衣服。
不知是什么时候,明道悄悄放在那里的,想必是刚去前面,从他的部落族人里找来的。那么温和的男人,怕她尴尬,悄悄地放了,非礼勿视,就走了。
她拿起来,抖动,不是绫罗绸缎的华丽,也不是紫貂大氅的华贵。只是当地土著少女常常穿的那种红布的单衫,鲜艳而明媚。
她本是带着衣服的,却毫不犹豫地换上了这身衣衫。
以水当镜,轻理黑发,这略略粗糙的红色衫子,那么夺目,甚至还镶嵌了明亮的黄丝线呢。
她笑起来,提了裙摆,慢慢地走出去。
前面不远处,本是背对而坐的男子回过头来,他也洗净了面上的风沙,黝黑,露出那么遒劲健康的一张脸,热烈奔放的激情,仿佛王羲之的书法。
他站起来,迎着走过来的红衣女子,笑起来。
她也笑起来,带了一丝腼腆,洗净的面孔,如刚刚染色的杏花。
他的手伸出去,有些习惯,仿佛已经很多年一般自然。
“玉致……你真是好看!”
她嫣然一笑,晕生双颊:“是么?以后我都这样穿给你看。”
话一出口,脸更红。他却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不经意地摇晃了一下,充满了一种灼热的力量。
“玉致,以后不会有危险了。”
她低低地:“我知道。”
所以,才毫无顾忌地换装露出本色。
是啊,现在,自己还有什么可以惧怕的。
太阳已经快到正天了。
两人在草地上坐下。
清水,干粮,微风吹来春日的气息。明道折一枝杏花在手里,“玉致,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她心里有千言万语,只是不知道怎么说,无从的表达,本以为已经是诀别诗,却不料,还能有山水重逢的一日。
他也不再问,只是紧紧攥着她的手,一时间,竟然恍如隔世。
沐浴更衣,吃了东西,倦极,头顶的阳光又那么温暖。她倦倦地,懒洋洋地:“真困啊!”
“困了么?我也困了,休息一会儿吧。”
他伸出手臂,舒展开。
她很自然地躺下去,枕在他的手臂上,很快地,便酣然大睡了。
他也倦极了,却还是凝视着她。清澈的湖水也洗不净的憔悴和沧桑。吃了多少的苦头啊,千山万水,竟然还能重逢!
真正的恍如隔世!
那一决绝夜,胜过多少的一见钟情。
“玉致,今后什么也别怕了!”
他微微一笑,环住她,也闭上了眼睛。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
是他先睁开眼睛,看怀里的女子,眼睛湿漉漉的,就如一条将醒未醒的蝉,轻薄如蝉翼的睫毛先微微动一下,才缓缓睁开。
夕阳从树缝上投射下来,落了她满头满脸,阳光那么妩媚,映照下的晕红的脸,也那么妩媚。他一时竟然痴了。
这两年,风里来雨里去,刀枪剑戟,出生入死,血雨腥风,哪里敢梦想还能如此的温柔缠绵,两相依偎?
在人群里寂寞了那么久,方才遇到自己的同类——
就如一只披着羊皮的狼,如今,方可以完完全全地卸下伪装,敞开心胸。
前方是一大片茂密的树林,此时,夕阳已经慢慢地沉到末梢,那样艳丽的红,将天空的云也染成一片片流动的红晕。远处的群山从深深的褐色到浅浅的蓝色,然后,远远可以看见雪山的山巅那样皑皑的白色。
前面,是一片草地,草色绿成墨一般的深浓,盛开着星星点点的小花。而草地的远方,一棵一颗生长着圆顶的鸵鸟树。这种树没有斜出的枝桠,只到了顶端长成一个大大的圆形,远远看去,就如一只细腿的鸵鸟。而在这长满鸵鸟树的草地的左边,一条长长的小河曲折蜿蜒的流淌,夕阳的最后的金红洒在清澈的河水里,伸手一捞,仿佛能捞起一块潋滟的宝石。
她笑起来:“明道,这就是你们的地盘么?”
“这一片都是。不过,要回去,我们还必须走一程。”
她站起来,浑身满是精神,眨了眨眼睛:“走啊。”
他心跳了一下,一把拉了她的手。
两马并辔,两人并肩。
马匹走得那么悠闲,人也走得那么悠闲。
第一次如此放松的状态,真正的安全的感觉。
某一刻,蓝玉致甚至不经意地悄悄地掐了自己一下,以为这是一场梦。
他看到了她的小小的举动,微笑起来,理解,并充满了怜悯,是男人对女人的那种特有的怜惜。
她察觉,脸色更是赧然,却理直气壮,毫不羞涩。
是啊,一个女人,总是不敢成为真正的浪子。
再浪再倔强,总还是渴望着,总有一天,能有一个真正的依靠,进入一个避风的港湾,即使没有荣华富贵,至少有人呵护备至。
风里雨里,总是他挡在前面就是了。
就这么简单,难道也有错么?
夕阳已经完全隐匿,天空披上了两层艳丽的纱:红的,蓝的,飘渺如仙宫一般。前面零散的杏子树,虽然不在浩瀚成林,但也一排一排的,风吹花落,落音缤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