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笑起来,小小的狡黠,如释重负——呀!自己当时已经“死”了,岂能知道,留在21世纪的那个躯体,有没有被焚烧呢?
他说的是一件事,她想的是另一件事。
各人各不相同,他却敏锐地看着她,知道她并未听进去自己的一言半句。
许久,他才再次开口,声音有点儿飘忽:“玉致……难道,你不想为明道报仇么?……宣英,他还活着呢……”
她吃惊地睁大眼睛,不敢相信。
也不知是不敢相信石宣英还活着,还是不敢相信他说这样的话——他,是那个魔鬼的父亲呀!
他有些艰难地闭了闭眼睛:“就算是为了报仇,你也不离开这里么?”
都这样了——都这样无耻了!
难道,她还是不肯走么?
他也觉得疲倦,无比的疲倦,仿佛比前半生所有的日子,所有的战争,加起来更让人心力交瘁。
她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动,仿佛一只狡猾的狐狸,在权衡,在算计,在看着林林总总的得到和失去。
那个魔鬼居然还活着!
怎么可能呢?
上天怎么可能饶恕这样的魔鬼呢?
真是祸害遗千年!
那是一个比东条英机,比土肥原贤二,比冈村宁次……更加坏的家伙啊!
岂能还允许他活在这个世界上?
她愤愤不平,双手的拳头捏的骨骨的作响!岂能让他活着?必须一刀下去,刺入他的心脏,看着他的全身鲜血,流尽……死亡!
她眼珠子红彤彤的,仿佛要吃人的野兽一般。
除了战争,还有什么能让人,完全失去人性呢?
远处,传来一阵乐器声,仿佛是草原上的一种草叶笛的声音。午夜悲音,如泣如诉,许多哀伤的寡妇们,还不曾走出战争的阴影。
午夜梦回,良人已经下了黄泉!
千山万水,怎能继续相逢?
她眺望远处的山坡的阴影。那是高远的天空,一望无际的流动,看出来,前面是一些小小的山脉,不知名的,不知道几多高,几多远。
留得青山在,已经没柴烧。
她思虑良久,转身就走。
他也站起来,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那么苦涩,那么甜蜜!
这样的结果,是用什么换来的呢?
以后的代价,谁又知道呢?
她已经上了灰影骑士,急速飞奔。
他落在后面,默默地将她的一切都收捡起来,然后,才上了自己的战马。这匹战马,他很久很久不曾用过了,它的名字叫做“惊帆王追”,性烈如火,耐性高,奔跑快。十年前,他曾经用它出生入死,陷入一场浩大的战争里,目睹血流成河。从那次以后,他便发誓,终生不再用这匹马了。
马放南山,刀枪入库。
却不料,终究是为了阻止那场惨剧,还是不得不动用这匹已经开始要走向盛年的壮马。更不料的是,已经动用了壮马,还是如此地无济于事。
灰影骑士已经跑到前面,他定睛细看时,她的影子已经缩小成天际的一小块黑影。
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草原浩瀚,比长江更捉摸不定。
但是,再浩瀚的海洋,再壮阔的大江,又岂能比得上人心的难测?
黄金城。
昔日熙熙攘攘的黄金城,忽然变得温顺而恭敬。就如一位恃宠生骄的少妇,忽然被俘,不得不低下高贵的头颅,开始讨好卖乖,眉眼之间,便有了许多故意的妩媚和挑逗。
蓝玉致下马,看着那座曾经富丽堂皇,宰客没商量的销金库。
店小二的态度,从来从来没有这般殷勤备至,牵马行礼:“您请……您里面请……”
熙熙攘攘的二楼,一片寂静。
昔日的风流客,寻欢客,豪赌客,统统不见了,就连弹唱跳舞的水红等也不见了……再强大的寻欢客,再有背景的黑白两道,又岂肯和一个国家的大军正面对抗?
葡天王的大军开来的时候,寻欢客们识趣的一哄而散,就连歌妓,也躲避得远远的。
黄金城里,整齐陈列的士兵,只有两个人的脚步,踢踏踢踏的走过。
蓝玉致在走道上停下来,看地上铺着的那么整齐,簇新的漂亮的地毯。看刚打开的房间里面,洁净的床单,奢华的布置,一大桶的清水,上面漂浮的各种各样的香艳的花瓣……
她甚至很惊讶,以前,怎么没看到如此之多的侍女?
以前自己付10两金子一晚上的时候,也不曾有这么大的气派。
那些侍女们都穿白色的裙子,脸上也蒙着白纱,恭顺地排成两列,弯腰下去:“小姐,奴婢们伺候您沐浴更衣……”
原来,这才是黄金城里真正的档次。
就如五星级饭店,一般人进去住普通房间已经可以了,但是,里面还有总统套房。现在,这里才是总统套房。
“你们都下去吧。”
侍女们鱼贯退下。
蓝玉致亲自关了门。
那些都是最好的橡木的四壁,橡木的地板。这样的橡木做成的房间,加上精细的涂刷,几乎可以上百年不腐朽。
这个奇怪的世界,这个奇怪的黄金城,真是无奇不有。
蓝玉致顾不得多加考虑,身子已经躺在了柔软的水桶里。这么长久的野人生活,几乎把她现代人的一切特征都磨光了。
在氤氲的雾气里,方才仔细地回想起种种的过往。
良久,起身,前面的木架子上,放着整齐洁净的秋装,靴子也是簇新的小牛皮的软底靴,上面还有一种奇怪动物的花纹,据说,回回大王们,最喜欢穿这样的靴子了。
她整理干净,站起身来。
很长的一段时间,没有任何人催促。
直到傍晚,才传来敲门声:“玉致,好了么?吃饭了。”
她走出去。
葡勒就站在门口。
这是一路上来,她第一次仔细地看他。他一路上的憔悴,一路上的风霜,也才刚刚洗净已经换了一身紫黑色的袍子,遒劲,有力,傲岸而清爽。仿佛他也是特意修饰过的呢!脸上甚至还带了一丝不安和局促——一如青涩少年的第一场约会。
总要令自己看起来帅一点儿。
这一生,几曾有过如此的情怀呢?
他看着她,竟然微微恍惚。
她却没有再看他,大步就出去了。